不愧是帝国的皇女,即使有求于人也绝不放下她的身段。
特蕾莎如此作想,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
“两百万或许对您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不论对东凰还是对北垣而言,可都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在北垣刚刚结束反抗战争的前提下,我们两个藩国损失的金钱数目都不下三十万两,怕是难以在短期内拿出这么多钱支援帝国。”
宣钟却不为所动,只盯着茶汤上漂浮的茶叶:“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如若没有两百万两银子,依照帝国今年在军事支出上的预算,怕是难以撑过三个月。”
“看来帝国今年也不容易,对此我也只能深表同情。只是您也知道,东凰一向力薄,如若不然,之前支援北垣的时候就不至于百般推辞了。”
就在宣钟准备开口施压时,特蕾莎却举起一根手指,温和地继续道:“不如这样,为表诚意,东凰愿意走明账支出十万两军饷,并额外支援两百名术师、五十名灵使;至于北垣那边,就等北垣方自行决断,如何?”
这个方案和条件,简直和从前特蕾莎回函递交的、初期支援旧北垣的方案如出一辙。
“你要知道,帝国内乱的规模和北垣的不可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一样的?”
“明昭公主,抛开军械损耗不谈,这点筹码最多只够帝国北部一小块区域平乱的半个月军饷而已,怕是连供应东凰派出的那两百名术师都做不到。况且北垣当时不过是奴隶们的小打小闹,帝国这次是整个东部、北部都出现了大范围的骚乱,影响到的百姓可以万计。”
特蕾莎目光一凛:“小打小闹?可就是这种参战人数高达十万的小打小闹推翻了旧北垣的统治阶级呢。”
“原来如此,这就是东凰明明一直以‘力薄’作为推辞,最终还是在支援北垣这一项上花费将近八十万两的原因吗?看来你很清楚涉及人数高达十万的战争规模应该出多少力。”
宣钟嘴角微微上扬,就连她身旁原本一直在闭眼倾听的亲信此刻也睁开眼,淡漠地盯着特蕾莎,想看这位公主听到如此尖锐的措辞会作何反应。
可特蕾莎仍在笑——尽管攥着扇骨的手上的青筋隐隐可现,可她脸上的笑意分毫不改。
“还请您高抬贵手,正是因为支援北垣所耗费的金额整体高达约八十万,所以现在东凰已经一点油水都榨不出来了,如若不是我们中途选择调转支援目标,东凰损失的金额甚至可能达一百万两。”
“即使东凰国库空虚,你也是选择支援北垣战后重建持续三年。”
“东凰也不是一下子就给北垣二十五万的呀,如果东凰国库充盈,或许能出的就不只是区区二十五万两银子了。我能向您承诺立马出资十万军饷,而不是等到层层审批出结果后才上贡军饷,已经是特事特办了。”
宣钟合上杯盖,似是已经不想再继续这种双方各执一词的漫长拉锯战——这样争论下去,问题永远无法得到解决。
特蕾莎见状,立马顺坡下驴:“毕竟东凰刚结束一场浩大的支援战,说实话,要我们现在马上拿出两百名术师、五十名灵使,我们也拿不出来。
不如这样,东凰先出资十万两,以解帝国燃眉之急,后续两年,我们分十二期支付合计一百五十万两军饷银子,其余的人力、粮草支援,且待我们下去后再行评估。您看,这样可好?”
“十二期……如果我等真能等东凰细细支援一百五十万,我也不至于亲自到这里来。”
“皇女殿下,现在不是帝国有求于人吗?怎么反倒像是东凰必须替帝国补齐这么多钱呢?
您要搞清楚,正是因为我们知道帝国现在连‘区区两百万军费’都要犹豫几分,东凰才会帮衬着帝国稳定北垣。
否则战线拉长,北垣的战争被帝国内部有心之人利用,战火顺着高耸的陶乐山脉烧到帝国的边境线,您说,帝国此刻求援的军费还止两百万吗?”
特蕾莎这下演都不演了,然而她锐利的言语攻击似乎对宣钟而言如投石入海,只让对方表情泛起一点涟漪。
不过,这一次宣钟沉默的时间比此前任意一次交锋的间隔时间都要长,单这一点就足以让特蕾莎知道,她在权衡。
“……首付二十万,剩下的半年分六期,前三期付二十万,后续每期付十万。至于人的事情,你们可以再自己揣度,但支援兵力不能小于之前支援北垣的规模。”
良久,宣钟这才开口,试图给这场会谈画上句号。
“您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特蕾莎讪笑着,脑子又是一转,“虽然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但您让东凰出如此庞大的金额,我们内阁恐怕只能提请大议会临时预征半年税,准备着公开审计了。帝国这般大动干戈,总得再拿出一点值得东凰如此出血的筹码吧?”
“你想要什么?”
“现在东凰运输至北垣的货物材料都需要在帝国多过两道关口,到了北垣又要多收一份关税,换言之,现在东凰送货一趟,帝国要收两次关税,北垣方又要再收一次关税,这三次收费可是给我们的战后支援工作添了不少麻烦。”
说到这里,特蕾莎的眼神闪出一丝精光。
“所以,趁此机会,您不如就把东凰送货经过帝国的关税给免了吧?当然我也不需要一直免税,只要您给我五年就够了。”
“我看你才是狮子大开口的那个人。”宣钟听罢,直接怒极反笑,“你觉得用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加一点人马就能换得帝国五年的免税权吗?”
“有何不可?”
“按照东凰和帝国去年的出入境交易额来看,一百一十万两银子最多只能抵东凰三年的关税。”
“啊,这么说来,我确实是有些过分呢。不过您细想想,东凰之前也没打算在北垣战中、战后支援这一项投入八十万的,而且其中有近五十万两都是在支援旧北垣过程中造成的损耗,说不定未来东凰支援帝国所耗费的军事支出也会超过原本预算呢。”
“关税一事涉及帝国财计院,这事我一个人也说了不算。”宣钟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虽然五年内全免做不到,但减少两成还是有望让财计院松口的。”
“也好。”见宣钟终于给了个台阶下,特蕾莎连忙应下,“虽然只有两成,但总比一点不减要好得多。”
言罢,特蕾莎向宣钟伸出手:“至于人员方面的问题,且容我们和军务院、财政院细细核算一番,再做决定。”
宣钟却冷漠地直接起身:“希望你能如期履行刚刚的承诺,明昭公主。”
然而,就在宣钟带着亲信离开,经过特蕾莎身侧时,特蕾莎冷不丁地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一句——
“说起来,从前创王的外交理念一向是‘互惠发展’呢。眼下时代变了,皇女殿下,您有没有考虑过通过另一种更平等的方式与我们协作呢?”
宣钟第一时间并未回应特蕾莎,而是带着亲信大步流星地离开外交府。
直到走出门口,她才停住脚步,侧眼看向一直紧随其后之人。
“墨羽,刚刚明昭公主的那句话……她难道一直都在盯着东凰的主权吗?”
直到被宣钟唤了名字,墨羽才微微颔首,开口道:“但她所言的确是出于创王的理念——我们的祖先是一位介于圣贤与王者之人,并非纯粹的霸王。按照他的原义,等藩国们有了可独立运行的能力,帝国也就到了撒手的时刻。”
“所以,父皇他们才会对创王的理念嗤之以鼻。”
墨羽却没有完全肯定宣钟的喃喃自语:“殿下,您自有您的道路要走,帝国、东凰和北垣的未来并非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帝国的内乱摆平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