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归捏着杯盏，凑到唇边，慢慢地饮下，“陛下，五年前臣的失忆，当时您有参与么？”
商归想起五年前的城北别宫，他受创倒在地上，瞥见姜楠被一柄飞来的树枝没入心口。
她在他的怀中，渐渐成为萤火虫消散。
后来，商归一点点恢复了行动。
他趴在地上，搜寻着被灰尘石砾掩埋了的岫玉扳指。
混合着宫闱里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还有随着气旋石块和木头，他呜咽着，没了任何洁癖的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挖着。
她死了，又一次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等她，而他又得数着日子等她。
他眼前一亮。
终于是见到了那枚她送给他的礼物。
它被灰尘、石头、木屑埋在了底下，颜色灰灰的，不是很明亮。但商归记得自己见过它，记得当时与姜楠一同逛沈氏的时候，她端详了很久，最后用了自己的钱买将其买下。
原来，原来她在那会儿就打算要送他东西了。
原来——
“砰！！！！”
商归笑意僵在脸上，后脑勺一痛。他在之前本就被一块石头砸了脑袋昏厥了好一会儿，如今又被什么东西重重一砸。
他捧着戒指，缓缓地倒下。
他使劲抬起将要阖上的眸子，瞧见身上落着血迹的沈一正，手中捏着木棍，侧过头垂眸俯瞰着他。
昏厥之前，他又看到了一位身着粉衣，腰间别着峨嵋刺的姑娘，来到了沈一正的身侧。
林覆微笑着问起：“他就是商归了对吧？”
沈一正将手中的木棍随意一抛，应道：“嗯。”
“那他交给我了。”
“好。商归交给你处理，我先走了。”说罢，沈一正转过身，走向双腿被巨石碾压得不成型的林韶音。
他蹲下身，先是帮她擦去眼尾的泪水，安慰了几声之后，将她抱入怀中，背对着那满地的疮痍，满天的火光，遍地的尸骸，还有林覆和商归，头也不回的走入黑暗。
……
“陛下，当时的你，有参与么？”商归放下杯盏，注视着眼前的商晖，又问。
“你可以猜一下。”商晖含笑着，悠闲地支起了腿。
商归一直是他们之中性子最为端重的，连高萱和温穗衣在他们私下相聚时正坐坐久了都会偷懒，可商归则是会一直坚持到相聚结束。
他低声道：“臣认为没有，臣认为陛下是后面参与的。”
“这么相信我？”
“臣是相信五年前的陛下。”商归回答。
商晖沉默一瞬，“如果我五年前就参与了呢？”
“陛下，这个位置你既然坐了，就安安心心坐着，不用对臣如此试探。”
“我也不想的。”
“微臣知道，陛下。有时候，身边时常有人重复的说一件事，即使它是假的，但还是会忍不住地慢慢地相信。就像是臣失忆的时候，慢慢地相信了姜楠的存在一样。”商归摩挲着杯盏，“可陛下若想伤臣，在这五年里你们可以编出很多谎言，而不是让臣这个隐患在长安城活了五年。”
“陛下应当是后来知晓，臣和姜楠只能活一个，那人想臣失忆，只是不想臣和姜楠相遇，造成悲剧。”说到这儿，商归忍不住地改为反复的摩挲拇指上的扳指。
他或许是想起自己恢复记忆之后，几次的抑制不住欲望，对姜楠。
这是一件极其不负责任的事情。
在他恢复记忆，在那些和姜楠几次恩爱之中，慢慢地住进来以往的记忆，再通过顾曦和褚离的转述。
他近乎是觉得自己卑劣到不行。
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记忆不完整的时候，与姜楠发生了关系，让她沉沦他的情网呢。
“陛下，那人的承诺，请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还不等商归说完，商晖眸子一暗，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紧接着他神色再变，阴沉了几分，“商溯洄！我为何总是要听你的！”
“当年是你让我听你的坐上了这个位置。如今又要让我听你的，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商溯洄啊商溯洄！如今我才是魏王啊！！”
……
六月六日，傍晚。
远在东边的楚国东锦城。
姜楠坐在马车里缓缓地撩起车帘，与城门口的守卫微微一笑，随后撩了一下腰间的玉坠“各位官爷，我乃是沈氏的沈乔。”
沈乔的玉坠还没被送回来，姜楠腰间的这枚是沈一正的。
因而她只是拿着随意地晃着，不敢交由他们审查。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
自叶家军队入东锦城已有半个多月，城门口的守卫早被换了。为首的士兵向姜楠问起。
这道询问是姜楠穿越以来没有遇到的事。以往不管是城门口还是金吾卫，皆是对垂挂沈氏玉坠的马车亦或者人方便。
……
这几日，姜楠一直在想沈乔的事情。
李丘澜说，沈乔与沈一正见过，她又想起之前湘珠似乎说过，沁城那儿有位生意人欠了沈乔一些钱，去年沈乔为了讨债去了那人家中两趟。
她也不清楚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但还是想去再看看。
“去沁城讨债。”姜楠说道。
最近沈乔搬出沈府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叶家的军人听后，为首的那位微微颔首，便给姜楠放行了。
谢弋牵起缰绳，马车急急地驶入夕阳。
来到沁城是在入夜的亥时一刻。
一路上，姜楠见到不少从东锦城离开的百姓，他们跋山涉水，背井离乡，似乎察觉到了楚国隐隐透着崩坏的样子。
姜楠同样是拿着玉坠，用沈氏的权势让紧闭的城门为她开启。
姜楠坐在马车里，在昏暗的车厢内注视着这枚玉坠，此刻她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描述心中的感慨。
特权这种东西用在自己身上确实有些微妙的兴奋感，毕竟她真的是个非常俗非常俗的平常人。可同时，这种东西带来的不平衡，多少会让这个世界出现问题。
又来到了这座小院外头，院子的深墙内探出几株绿植。
大门两边的灯笼熄灭，倒是隔壁的私塾点着灯笼将这儿的地表照亮了些许。
不过观察地上的青苔痕迹，仿若是很久没人来过似的。
姜楠上前，捏起潮湿的门环。
溪水潺潺，金吾卫巡街，门环铁器撞击着木门发出“哒哒”的既静谧又悠长的声响。
这时这座小院的另一边，那间上次并未开门的院子，门被人从内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