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脸有道斜斜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说话时嘴角一扯，那道疤就跟着扭曲，看着格外凶悍。
此刻他手里拎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油纸都被油脂浸得透亮，另一只手还叉在腰上，脚边倒着一只断了腿的木凳。
旁边年轻些的汉子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高，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故意皱着眉头装出凶狠模样。他的军帽戴得歪歪斜斜，帽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身上的短打衫明显不合身，袖子短了一截，露出手腕上一道新添的划伤。他手里也攥着半只啃过的烧鸡，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油渍。
“给钱？老子在这太原城巡逻护院，吃你两只烧鸡是给你面子！” 刀疤脸把烧鸡往怀里一拢，粗声粗气地吼道，唾沫星子溅得柜台后的老板满脸都是。
那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穿着打补丁的蓝布短衫，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此刻正捂着脸蹲在地上，嘴角渗着血丝，地上还散落着几片碎瓷 —— 想来是刚才争执时被打碎了碗碟。
“老总，我错了，烧鸡您拿走，钱我不要了，您别打了……” 老汉声音发颤，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年轻汉子见状，抬脚又往旁边的竹筐踹了一脚，筐里的鸡蛋滚落一地，碎壳与蛋液混在一起，看得人心疼。“早这样不就完了？非要找不痛快！” 他撇着嘴，眼神扫过围观的人群，那眼神里的挑衅让几个往前凑了凑的人又赶紧往后缩了缩。
“住手！”参谋长一看这一幕顿时就怒了！
参谋长的怒喝陡然划破喧闹，他快步挤开人群走过去，身上的灰布中山装虽然朴素，却因常年军旅生涯透着沉稳的气场。他走到刀疤脸面前，眉头拧成了疙瘩：“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拿东西不给钱，还动手打人？”
刀疤脸斜睨着他，见参谋长穿得普通，年龄虽长却没带任何标识，顿时没放在眼里，歪着头哼道：“你算哪根葱？也敢管老子的事？我们是联防队的，负责这一片的治安，吃他两只烧鸡算什么？”
年轻汉子也跟着起哄，把啃剩的鸡骨头往地上一吐：“赶紧滚，别耽误我们办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林毅听到 “联防队” 三个字，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这名字还是当初他给去的，对外解释是 “军民联防、肃清隐患”，当然了林毅知道这个名字是自己根据后来的历史照抄的。
但是没想到联防队成立才几个月，就成了这帮人欺压百姓的幌子。他瞥了眼身旁的参谋长，果然见对方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 两人都太清楚这联防队的底细了。
当初八路军收复太原城，大街小巷有不少日伪留下的暗桩，特务。进城的战士大多是外地人，对城里的胡同岔路、商号门道一窍不通，追查起汉奸特务来处处碰壁。没办法，只好从原有的警察、民团里挑了些身家清白、熟悉地形的本地人，组了这支联防队。
不得不说，这帮人确实派上了用场。哪家铺子曾替日本人囤过货，哪条巷子里可能藏着地下电台，哪个院子里住着陌生人他们闭着眼都能说清楚。
靠着他们带路，半个月就端了十七个日伪据点，收缴的武器弹药堆了小半间仓库。可也正是这份 “功劳”，让有些人尾巴翘上了天，忘了自己姓什么。
林毅跟在参谋长身后，目光落在两人头上的八路军军帽上，眉头微微蹙起。他今日穿了件浅灰色的细布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下身是深色西裤，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这一身在满眼粗布衣衫的太原街头，确实显得像家境优渥的少爷。但他脸上没半分纨绔气，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扫过那两只烧鸡和地上的碎鸡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
“联防队？” 参谋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联防队是保老百姓平安的，不是让你们借着名头欺压百姓的！不是让你们抢老百姓的东西，八路军的军帽你们也敢戴？不怕玷污了这军帽？”
那年龄大些的联防队员斜睨着参谋长，嘴角撇出一抹不屑，手里拎着油光锃亮的烧鸡晃了晃，唾沫星子随着说话溅出来：“老百姓的东西？这太原城能安稳住，还不是靠我们联防队巡逻守着？拿两只烧鸡算什么？给我们填肚子是他的福气！”
旁边年轻些的队员更是嚣张，当着参谋长和林毅的面一脚踹在烧鸡店门口的木凳上，木凳 “哐当” 一声翻倒在地：“就是！识相的赶紧滚进去，再啰嗦连你这破店都给砸了！”
店老板吓得脸都白了，缩在柜台后面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老总慢走，烧鸡您拿着……” 说着就想把店门关上，生怕再惹祸上身。
参谋长往前踏出一步，眼神像淬了冰：“联防队是保家护院的，不是让你们借着名头欺压百姓的！今天这烧鸡钱必须给，还得给老板赔礼道歉！”
那年龄大的队员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眼前这中年人虽然穿着普通，可说话的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他仗着自己在这一片横惯了，还是硬着头皮梗着脖子：“你他妈算哪根葱？也敢管老子的事？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收拾！”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烧鸡突然被人一把夺过。林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前，手指捏着烧鸡的包装袋，眼神冷得吓人：“联防队的规矩，是让你们拿百姓东西不给钱、动手打人的？”
年轻队员见状，当即就要扑上来：“找死！”
林毅侧身一躲，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那队员就疼得 “哎哟” 叫出声，胳膊被拧得弯成了不正常的角度。年龄大的想上前帮忙，却被参谋长死死盯住，那眼神里的威严让他脚步顿在原地，竟没敢再动。
“疼疼疼！松手！快松手！” 年轻队员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冷汗，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林毅手上力道不减，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大家都看着呢，联防队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当差，就是这么当差的？今天这事儿，没完！”
“没完？我看是你们没完没了！” 刀疤脸见年轻队员被制住，色厉内荏地吼着，却始终不敢往前迈一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 “让让，都让让” 的呼喊，一支身着八路军灰色军装的巡逻队挤开人群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腰束武装带，脸上带着刚硬的棱角，正是负责这片区巡逻的江队长。他刚处理完一起商户纠纷，就听见这边的喧闹声，连忙带着队员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聚众闹事？” 江队长扫了眼现场，当看到地上的碎鸡蛋、倒在一旁的木凳，还有被林毅扣着手腕的年轻汉子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刀疤脸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扯开嗓子喊：“江队长！救命啊！我们是联防队的，这两个人故意找事，还动手打我们！”
年轻队员也跟着哀嚎：“就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们！”
江队长却没理会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厌烦。这联防队的德行他早有耳闻，他负责这片巡逻才半个月，就接到三起百姓举报，说联防队员强拿东西、刁难商户，只是苦于没有实证，加上治安科总以 “都是自己人” 为由搪塞，才一直没机会整治。他冲两人冷冷喝了一声：“闭嘴！先别说话！”
随后，江队长转向参谋长和林毅，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保持着警惕：“两位同志，请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参谋长松开紧攥的拳头，指着地上的狼藉和还蹲在柜台后发抖的老板，沉声说道：“我们两个路过这里，亲眼看见这两个联防队员拿了老板的烧鸡不给钱，老板索要，他们就动手打人，还踹翻了装鸡蛋的筐。你问问周围的百姓，是不是这么回事。”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里立刻响起了附和声。一个穿短褂的中年汉子往前站了站：“江队长，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刀疤脸先动手扇了老板一巴掌，那年轻的还踹了凳子！”
另一个老太太也颤巍巍地说：“前几天他们还去张记粮铺抢了米呢，人家敢怒不敢言！”
店老板见有人撑腰，也鼓起勇气抬起头，指着嘴角的血丝说：“江队长，他们拿了我两只烧鸡，一分钱没给，还打碎了我的碗……”
江队长的脸色越听越沉，转头看向那两个联防队员，眼神里满是怒火。刀疤脸还想狡辩：“江队长，他们胡说！我们是……”
“住口！” 江队长猛地打断他，厉声喝道，“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来人，把这两个败类给我看押起来，带回队里听候处置！”
两名巡逻队员立刻上前，掏出绳子就要捆人。刀疤脸急了，挣扎着大喊：“江队长！我们都是一家人啊！都是为了维护太原治安，你不能帮外人啊！”
“一家人？” 江队长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谁他妈跟你们这帮欺压百姓的败类是一家人！我们八路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带走！”然后江队长又问明白店老板烧鸡的价值后付了钱。反正等回去后这个钱会跟这两个联防队员手里要的！
巡逻队员不容分说，架起两个不断挣扎哀嚎的联防队员就要走。江队长又转过身，看向参谋长和林毅，脸上露出歉意：“两位同志，让你们见笑了。不过按规矩，还得麻烦你们出示一下证件，我们需要登记备案。”
参谋长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棕色的皮质证件，林毅也跟着摸出自己的证件，一起递给了江队长。
江队长接过证件，借着旁边商号的灯笼光打开，当看清证件上的字样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证件差点掉在地上。他反复确认了几遍，只见参谋长的证件上印着 “八路军总部参谋部参谋长”，而林毅的证件上则是 “八路军总部副参谋长”。
“参…… 参谋长？副参谋长？” 江队长的声音都开始发颤，连忙双手捧着证件递回去，腰杆挺得笔直，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报告参谋长、副参谋长！属下是太原城巡逻大队队三中队队长江涛，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他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撞见了总部的两位大神，喜的是这下整治联防队终于有了靠山。刚才还一脸严肃的江涛，此刻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紧张得手心都湿了。
林毅接过证件，拍了拍江涛的肩膀：“江队长，不必多礼。你做得很好，对待这种害群之马，就要从严处置。”
参谋长也开口道：“这两个联防队员的事，你带回队里后仔细审讯，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劣迹，一并上报总部。另外，通知治安科，明天上午到总部开会，专题整顿联防队纪律。”
“是！保证完成任务！” 江涛响亮地应道，腰杆挺得更直了。
等江涛带着巡逻队押着联防队员离开，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临走时还不忘对着两人连连道谢。
夜色更浓了，街上的灯笼依旧摇曳。参谋长看着巡逻队消失的方向，感慨道：“看来这联防队的问题，比我们想的还严重。”
林毅的目光从巡逻队消失的巷口收回，落在烧鸡店前渐渐被清扫干净的蛋液痕迹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不只是严重，再放任下去，咱们辛辛苦苦在老百姓心里攒下的口碑，迟早要被这帮人败光。必须立刻整顿联防队的纪律，没有铁的规矩，这支队伍就是颗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