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瑜沉默。
沈清婼也没说话。
她还坐在他的腿上，面对面坐着，一人魂游天外，一人垂眸沉思的——火红的烛火跳跃着，两人之间萦绕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
门外陡得响起一道嘹亮的喊声。
“清婼姐姐，清婼姐姐，我有大突破了！”
南姝冒冒失失的闯进了院子。
她一手拿着瓷白的蛊虫培养皿，一手抬起在门板上敲得咣当咣当响。
沈清婼浑身一绷，下意识的速度从陆瑾瑜身上站起来，推搡着他就往窗口处走：“赶紧离开，莫要让人发现了。”
陆瑾瑜：“……”他还在想着事情，下意识的就依着了沈清婼。
轻轻推开窗户，他从后窗一跃而下。而后，又趁着茫茫夜色，熟练的翻过墙头。
墙外，竹林下，一道青竹似的，几乎和那满片竹林融为一体的陆怀瑾缓步走出。
陆瑾瑜：“！”他下意识的想跑。
刚跑两步，才又后知后觉，这人是陆怀瑾，是他哥！
陆瑾瑜脚步僵僵的停下，转头，薄唇使劲抿着，眼神愧疚的看向了陆怀瑾。
陆怀瑾：“……”他是真的吓了一跳。
刚才乍然看到有僧人从沈清婼的青柳居跳出来，他下意识的就想高喊，但那喊声还没从嗓子眼冒出来，他却又突然觉得贸然喊人过来对清婼不利——电光火石间，他还没想到该如何对这人，这人便从墙头跳下，转身就跑。
可眼下——陆怀瑾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直觉得胸腔里一直强忍着的某种情绪在此刻间，“轰”的一下炸了开来。
他错愕又震惊的望着陆瑾瑜，片刻，他抓了陆瑾瑜的手腕就往小路上跑去。
七拐八拐的跑了一段路后，陆怀瑾直接把人带进了书房。
重重把陆瑾瑜往椅子上一扔，他这才又怔怔的看向陆瑾瑜：“你还舍得回来？你这时候倒舍得回来了？陆瑾瑜，你到底在搞什么？你们又到底在搞什么？”
陆怀瑾黑着脸坐到了他的对面。
陆瑾瑜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冲着陆怀瑾嘻嘻的笑。
那模样，要多松弛有多松弛。
陆怀瑾气的头疼。
他抬手使劲摁着了太阳穴，没好气的冲着陆瑾瑜低声斥责：“你给我正经些！我现在是在很严肃的和你说话！”
陆瑾瑜：“……”正因为严肃，他才觉得好笑啊！
瞧——他光风霁月，向来从容优雅，哪怕泰山崩于顶似是都能不改颜色的陆怀瑾竟然也会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
他翩翩若仙，哪怕被南淳峰扔到南风楼肆意伤害侮辱都没能让他弯了脊背的大哥，此刻却愤怒的弯腰，揪着了他的领口。
果然——他大哥心里头最在乎的还是他！
陆瑾瑜越想越畅快，那笑容也越发灿烂。
陆怀瑾被他笑的忍不住磨牙。
陆瑾瑜见他快要恼羞成怒，这才笑眯眯的拉着他的衣袖轻晃了晃：“哥哥见谅，实在是之前不宜露面，所以才只能由着假死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的。”
“哥哥，吓着你了。对不住。”陆瑾瑜难得正儿八经的低头说这话。
陆怀瑾心口堵着的那口气瞬间便消散了许多。
但看着他身上穿着的这身僧袍，他又觉得莫名刺眼：“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么招摇的过来找她，你倒也不怕会前功尽弃了！”
陆瑾瑜：“……”沈清婼嫌他来的不是时机，他大哥也嫌他来的太招摇！
可他都已经很低调，他都已经忍无可忍了才过来找沈清婼的好不好？
他就只是想看看她，抱抱她，和她亲口说说他这些天在寒山的情况，再亲耳听听她在这边的情况而已！
有些事情，哪怕他心里头再相信她，再相信大哥，可他也会怕，也会担心的好吧？
直到今天出现在这里，直到亲眼看到两人是分院而居，直到听到大哥中了蛊虫失忆，把沈清婼依旧当成了他的弟妹，甚至还在皇贵妃跟前过了明路——他这颗心才瞬间落到了心底。
是而，即便他刚才在沈清婼跟前拈酸吃醋，他心里也是有底气的，他才敢那么强硬霸道的要求沈清婼等他，他才敢直抒胸臆，对沈清婼说那种话……
说来，他其实挺对不起大哥的。
陆瑾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陆怀瑾已经再度愤愤道：“当初我们大婚你都能忍着不过来，如今，你倒是忍不住了？还跳墙？还穿着这身衣服来跳墙？”
“陆瑾瑜你就不能换身夜行衣，就不能走正门？就不能带她出去其他更安全的地方见面吗？你就非要——”陆怀瑾的斥责声没有说完，陆瑾瑜陡得从衣袖里抖落出一颗药丸来，飞速撕开塞进了陆怀瑾的嘴里。
他的训斥声被堵了回去。
陆怀瑾下意的瞪大了眼睛，看向陆瑾瑜。
陆瑾瑜：“……好东西。”
陆怀瑾鼓着腮嚼巴嚼巴把那颗药丸吃下，这才冷声问陆瑾瑜：“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万毒不侵的好东西，对蛊虫也有一定的限制性和破坏性。”陆瑾瑜说的认真。
陆怀瑾却听得眼神一暗。
刚想要张口再说些什么，陆瑾瑜却突然站了起来，而后，一撩衣袍朝着陆怀瑾跪下了。
陆怀瑾下意识的想要去拉他。
陆瑾瑜却笑着抬头冲他道：“大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趁火打劫，也谢谢你故意装失忆——”
要拉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陆怀瑾望着他的眸光也有些暗沉。
其实，他并不想要这份感谢。
但沈清婼是陆瑾瑜豁出去一切才带回来的，沈清婼也豁出去了一切想要帮助陆瑾瑜。
一个是他永远放不下的恩人，一个是他自小带大的亲兄弟——哪怕后来知道瑾瑜是珍妃亲子，而他只是个婢女之子，可到底，他和陆瑾瑜也从未生分。
陆瑾瑜在他跟前也从来不曾流露过一丝一毫的鄙夷。
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是公平竞争的关系。
陆怀瑾轻抿了抿唇瓣，还是弯腰把陆瑾瑜拉了起来：“你无需因此向我道谢，也无需因此而觉得对不起我。陆瑾瑜，你有你的心甘情愿，我也有我的心甘情愿。咱们之间，选择权是在她。”
“她先选择的你，所以，我只能放手。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避免大家都更难堪而已。实在担不起你这一声谢。”陆怀瑾转头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了一瓶酒和两个酒盅。
浅浅倒入一些，把其中半蛊酒推到了陆瑾瑜跟前：“接下来可有详细的打算了？”
陆瑾瑜接过喝下，声音闷闷的道：“想好了，先给大哥治病。”
“我这就去联络神医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