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小姐，你和之前是不是不太一样了？”
“有吗？”
再次踏上西郊的土地，与猎杀三组的众人一同行走的岚，与旁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岚太过耀眼了，她又不爱与旁人同行，当初在魔女猎杀组便是独自行动，自成一组。
“有的，上次见到你，我都追不上你。”
“人总是会变的。”
“可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才会在一场战斗之后，突然就性情大变？这场战斗，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只是累了而已。”
“真难得从年轻貌美不知疲倦的岚小姐口中听到累这个词。”
“你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
“这里是绯天教洞穴的腹地，你在去年年末，在这里有过一场大战。从那以后，你便一直在休息，你没有忘记把？”
“当然没有。”
“当时与你一起的那一位，是如今小月饮楼的主人，杨桃。你在小月饮楼里每天喝茶度日，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对吧。”
“嗯，不错。”
“我查阅了当时那一战的资料，你孤身一人闯入洞窟，与随后进入洞窟的杨桃，两人合力剿灭了整个绯天教。这真是一桩壮举。但有一件事，我实在不理解，你看这一堆尸体。当时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在尸体之上，这些魔物与人类的尸体混合物，十分古怪，你不觉得吗？”
男子将几张照片从口袋中拿出来，亮在了银河的面前。
“哪里古怪？”
“他们的血究竟去了哪里？岚，这么多尸体，为什么一滴血都没有？血对魔物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用我细说吧？当时只有你和杨桃在场，我忍不住想，究竟是你，还是那位杨桃，将这些魔物的血抽的干干净净？”
“哦？你为何如此断定。”
那魔物与人类混在一起形成的京观，如今只剩下一堆灰烬。灰烬还在那里，未被清理走，即便烧成了灰，也依旧形成了一座怪异的土坡。
“当时发现你们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人还活着。倘若有那么一只魔物在你们眼皮底下吸走了所有尸体的血液，为什么没有袭击你们，而你们出来也没有第一时间报告，还有可能更强大的魔物藏匿在这里？”
“魔物能力各异，有可以吸收其他魔物血液的魔物逃走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只会杀死我所见到的魔物，没有露头的魔物，我当然也无法处理。”银河道。
“非也非也，魔物吸血从来都不会凭空吸走。从当时尸体的状态能判断，它们大多死于剑伤。当时你是在场的，当着你的面将所有的血都吸走，却不与你产生冲突，我怎么想，都绕不开一个可能性。岚，那位杨桃，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时你在场吗？”
“当然不在。”
“你见过你口中的杨桃吗？”
“没有。”
“既然如此，你觉得，能让我保护不了杨桃的战斗，会是什么场面？”
踩在深坑之中，肉壁已经被挖去了大半，但当初的那几道剑痕依旧悬在远处。
那两道被剑华劈出来的沟壑，更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非什么人力所为。
可所有来这里的人都知道那剑华从何而来。
银河抬头看着那剑华，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只是看着银河的比划，她身边的男子便一时明白过来。
银河所站的位置，便正是她挥出那两剑的位置。
“那自然是十分惨烈的。”
“你既然知道过程惨烈，我甚至一度自顾不暇，还有功夫去看那些魔物做了什么？我与绯天教交手了一辈子，他们什么样的本事我比你们都该要清楚吧？”
“那是自然。”
“你们见过这样的大怪物么？”
银河又看向了周围已经被挖去了大半的肉山。
“没有。”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觉得能让绯天教众魔物血液枯竭的人是我和杨桃，而不是这种古怪的魔物？那一天整个洞窟都被红雾覆盖，那究竟是血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对了，孙长胜，你觉得你是人类吗？”
“什么意思？我当然是人类。”
“你们都知道我的底细，自从我当年接触到绯天教变成女子之后，我的实力突飞猛进。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一定是女性的身体更契合魔力，所以我才会在身体变化之后显得那般适应魔力。那时候我也检查过身体，所有的指标都证明，我的身体就是正常人类，只是魔力适应度更高而已。但是那一天，踩在这些尸体上，闻到那漫天血腥味漂浮在空中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喜欢那种味道的。”
“……岚，你确实变了很多，你和我印象里的岚不一样了。她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会像你一样另有所指。你该不会不是我们认识的岚，而是已经被某位魔女控制了心神？”
“你是这么想的？那么如果我真的已经被魔女控制，你打算怎么办？”
“那恐怕我不得不不顾过去并肩作战的情义，与你一战了。”
“要有那么一战，你觉得你能赢么？”
“哈哈，我们的战斗，什么时候是为了胜利才战斗的？”
“这话倒是不错。孙长胜，你连净心室的测试都无法通过，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问你，如果当时在那里的不是我而是你，在熟知魔物习性的绯天教手中，你有几成把握控制住自己嗜血的欲望，战胜绯天教的同时，保护住杨桃，还要注意周围一切魔物的动向？”
“你的意思是，有魔物吸走了血，没有攻击你，你也没有注意？”
“我不知道。依你的看法，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一位魔女，那么会是哪位魔女，有着吞噬大量血液的能力？”
“自然是吸血的魔女，莉莉丝。”
“如果当时莉莉丝真的在场，她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偷偷吸走鲜血离开，我会发现吗？又或者，你怀疑杨桃就是莉莉丝，那么她来绯天教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又何必自残呢？以当时的情况，她明明可以联手绯天教杀死我，杀死当时来这里所有的猎魔人。吸血的魔女，真的能在小月饮楼安分守己半年之久？”
“这……也许有什么原因。”
“怀疑别人要有证据，没有参与剿灭绯天教的你，如何有底气怀疑真正消灭了绯天教的我们？孙长胜，你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才请你出来走走，排解一下我心中的疑惑。岚，我是信任你的。”
“你不用信任我，谁都有堕落的可能，但没有充足的证据就怀疑我，不是你的作风。”
“岚，我们并肩作战过不少次，我一直都愿意把我的后背交给你，因为我知道你实力强大，又行事专一，不会因为一点诱惑就动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外人，你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将真相告诉我。”
“你想听什么真相？我说给你听。”
偌大的地洞，此刻确实没有旁人。
就算孙长胜不说，银河也是知道的。
但是没有外人不代表没有窃听设备。
“关于你与绯天教之间的秘密。”孙长胜道。
“我与绯天教的关系，你们不知道吗？”
“我知道是你消灭了绯天教残党，这一役后确实再无绯天教的消息。但是岚，我一直承蒙大家信任，被推举到了队长的位置。按照常规程序来说，我应当会被划分为魔物。我天生就没长出多少人形，旁人都觉得我是怪物，我娘却一直坚持认为我是人类，将我抚养长大。我学会说话比其他人都迟，因为我的嘴巴很难发出人声。”
“你现在说话也听不清楚。”
“哈哈，后来我娘悄悄托人把我送到青帝城，是用货车拉着我去的，跟去屠宰场似得，把我吓得够呛。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娘找人找到了青帝城猎魔公会的二把手宋义。从那以后，我就在宋义的安排和教导下逐渐长大。事实证明，我娘的判断是对的，我确实是人类而不是魔物。”
“但你从来都通不过净心室测试，每次你进去之前，他们都要提前准备好足够多的血肉，好喂饱你，免得你弄坏了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净心室。”
孙长胜常年戴着面具，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就人类的角度来说，有些过于奸诈了。
虽说脸和性格挂上钩本就是歧视，但他那鹰钩鼻，尖瘦脸，大嘴巴加小眼睛，加上红色的肌肤，实在没办法把他当成什么好人。
旁人通常都不知道他那银质般若面下是什么样的脸，只知道他凶悍可怕，实力强大，正如那面具常年保持着愤怒一般。面具底下的脸居然是这样，也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岚有机会窥见他连面具都戴不上的样子。
他的身体如今被紧身衣包覆，包覆之下的他看着像是个强壮的男人，但紧身衣底下，鲜红色的带着硬甲的肌肤，只有三趾的脚掌，是外人所看不见的。幸好他的手还生成了人形，否则光靠紧身衣与盔甲，也拯救不了他那堕落的模样。
半魔人通常还有大面积的人类模样，可他要是光着身子站在旁边，在外人的眼里，他的头顶简直像是会自动亮出血条。
“哈哈，没错。所以我说，这些年承蒙大家厚爱，我才能站在这里，也才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岚，你刚才问了我是不是人类，你想说的是，你也开始怀疑你人类的身份了吧。嗜血是每一个魔物都有的症状，我记忆里的你，从来不会对血有任何想法，当初我陷入疯狂的时候，也是你将我从血肉中拉出来。没想到，如今的你也会有这样的困扰。”
银河摇了摇头：“我早就忘了讨厌鲜血是什么感觉了，我只是不喜欢弄脏衣服而已。你陷入疯狂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想尝一下，只是我比你更能克制而已。”
“你一直都是我们当中最冷静的人，就像你的能力一样。不过这一次我站在你身边，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那是因为我心情好，不想冻到你们而已。”
“岚，你实话告诉我。我能感知到魔力残留的气息，你的魔力和以前绝对不一样。我去剑痕那里感受到了绝不属于你过去的力量，那是绯天教教众才让我感受到过的力量。就像你现在站在我的身边，我会潜意识觉得你和我一样，不，你比我更夸张。那股来自恶魔的气息在感染我，试图让我亲近你。”
银河略微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们多久没见了？起码有四年了吧？”
“有。”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变强了，能感知到的信息更多了而已。如果当初的你也有现在的能力，你也一样会试图亲近我，不会有什么改变。再说……你亲近我真的是因为什么气息？你心里清楚。不过，你终于能看见隐藏在表象下的秘密了，恭喜你啊。”
“我特意挑没有外人的地方问你，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我们是一路人，你有困难告诉我，我也好帮你。岚，我……我真的一直都喜欢你。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之前向你求婚你都是躲着我，这一次你终于不躲了……但是我怎么觉得，我们的关系更远了呢。”
“本来就很远，我们什么时候有关系了？”
“岚，你应该知道，你退休容易，也是因为你最像人类。但是你也不可能真的退休，只要你还有能力，他们就不会放着你不管。他们任由你退休，是知道你还有战斗力，要养着你，讨好你，不把你逼反目，以防将来哪一天出现问题，人类不至于无人可用。他们对半魔人的管理态度，和对你的管理态度完全不同，你是知道的。”
银河微微一笑：“所以，你终归没把自己当成人类。”
“我当然是人类，但他们不把我当成人类，这些年不是一直如此吗？要不是兄弟们抬爱，我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我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岚，你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好不好，你的魔力我不能视而不见，他们查出来也是早晚的事。你的行为和过去不一样，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和你熟悉，所以让我来问你。就算我不说，如果将你带去给谢归看看，他肯定也能看出来你与过去的不同。你一直以来对我们都很好，我们都知道，你救过的人手拉手能占满这个深坑。你把真相告诉我，我也好知道将来怎么帮你。”
银河叹了口气，抬起手，用手摸了摸孙长胜的脸颊。
那冰冷的面具，戴久了也温暖的很。
“我不用你帮。别忘了，魔女猎杀组的使命是猎杀魔女，其他的纷争与你无关，听话就好。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好好去做，你只要有证据，就大胆的告诉他们，不要藏着，对你我都不好。你感知的不错，我的魔力与绯天教确实有不小的联系，但一直都是如此，过去也是这样，我没有骗你。魔力的来源从来不是问题的重点，这一点你也是明白的吧。绯天教已经不存在了，我确实从绯天教获得了一些力量，但那也只是魔力而已。”
“……可是，岚……我真的舍不得你。”孙长胜抓住了银河的手。
银河猛地收回了手，斜睥了他一眼：“收起你的色胆。没有证据再来烦我，小心我割下你的心肝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