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群居生物，一旦太久不接触旁人，人会变得像疯子一样。
但魔女不会，浅浅不会。
她知道自己管不太住小浅浅，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她已经在营养液中沉浸了近十年。
她并不太需要从营养液中出来，她的身体可以“溶解”在营养液中，化作一种宛若黏液的状态。黏液会迅速在浅浅们生产出的营养液里遍布开来，吸收营养液中的营养，逐渐变大，并分化出许多个更小的自己。
即便是化作人类形态时，她的身体里也其实正在进行着某种发育，当发育成熟之时，她便会如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要进入营养液中，将已然完成准备的身体化作黏液，将自己的孩子顺利排放出身体。
人类的繁衍显然不是这样的，这是独属于她浅浅的繁衍方式。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繁衍方式，虽说如现在一样忍着不进入营养液，会让她有些难耐，可繁衍过程会让她开心，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她，就如同在最温暖的被窝中一样安心舒适，营养液对她而言更是美味无比的佳肴，见到孩子们，她更会觉得高兴，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繁衍。
她只是想要生孩子而已，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这样的繁衍显得有些古怪，人类的情爱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正是因为经历过，才更让她此刻心头的悸动显得有些恍惚。
毫无疑问，眼前的小猫娘让她心动了。
这般心动的目的，毫无疑问是想要与眼前的小猫娘生孩子。
可她生孩子并不需要旁人做什么，她一个人就能做到——或者说只要拓跋容和浅浅在一起就能做到。
既然如此，这份悸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没有心脏，她的身体结构其实比人类简单的多。她知道这一点，也不想改变什么，身为怪物，有些怪物的样子也很正常。
她都快要忘掉悸动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如今再度见到小猫娘，让她久违地想起了一点作为人类的感觉。她也很久没有与其他人接触了，过去认识的村民们如今大多已经死了，他们的孩子她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已经很陌生了。
见到淑月，她久违地产生了一丝雀跃。
见到小猫娘，她更是久违地有了身为人的感觉。
她习惯性地将手放在了胸口，想要让自己的心跳慢些。可这么摸着胸口，感受到自己身前沉甸甸的分量，以及皮肤底下根本不存在的心跳，她又产生了极为强烈的不适感。
浅浅过去心跳的厉害的时候，就喜欢用手按住胸口，如今成为魔女，她也依旧如此。
只是现在和过去的感觉，好像差的有些太多了。
但心动的感觉，却没有很多差距。
真是的……
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小猫娘心动呢，是因为她长得和自己的恩人很像吗？
“那你是要我做什么呢……”小猫娘道，“我……我也有喜欢的人，没打算和你怎么样，你也不要误会，我符不离也不是会对一见面的人就那什么的怪人。我只是有点受你影响了而已。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只要能帮，我都可以试试。”
浅浅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你什么都不用做，陪我一起进去就好。”
符不离看了一眼那个营养液，又看了一眼浅浅。
面前的少女左手搭在胸口，右手前伸，仿佛在等着她主动上前牵住一般。那微红带笑的面容，该说可爱还是温柔又或是诡异？
她的双腿一前一后，姿态优雅，亭亭玉立，好看的很。
可她的翅膀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这算是什么？算是表白吗？
不算吧……？
符不离迟疑了好半天，才往前走了几步。
她有些懵。
这似乎完全不是人类的领域了，如果说眼前的少女是邀请她一起休息，一起喝茶，甚至一起做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她都能理解一下。
可一起进去算是怎么回事？
“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符不离问。
浅浅眯起了眼睛：“不会发生什么吧？算是……陪着我？”
只是靠近那浅绿色的液体，符不离就能嗅到那股浓郁的甜味。
变成猫娘之后，她一直对甜味很是欲罢不能，不过这里的甜味，却让她本能地产生了一些危险的感觉。
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旁边更是不知为何在这里的死去的马剩下的骨架，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虫类特有的味道，偏偏这样的地方，有着如同蜂蜜一般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虽说符不离自己也不太能算作是人类，可这浓郁的虫类气味，完全没有一丁点人类存在的味道的地方，还是会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久居人类社会里的小猫娘，心底当然完全没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魔物过。
这就好像处处都是尸体恶鬼的鬼屋里，突然出现了一位好看的小姑娘，她的身边还有一朵好看的蛋糕。
这要是吃上一口，会变得不幸吧？
理智在疯狂地劝说符不离不要靠近，可见浅浅的笑容，符不离暗暗咽了口唾沫，还是走了过去。
轻易相信一位魔女的话，可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虽然这位少女看起来无比的天真，声音也透着一股异样的清澈，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心机，可她毕竟是魔女。
虽说之前遇到的几位魔女，如今都挺听她的话，可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位魔女真的是被她拿捏住的，反倒是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魔女们戏弄。乌露被她关起来，其实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乌露没有反抗罢了，算不太上是她的本事。
而今，她独自面对浅浅，浅浅正邀请她进入一个怎么看都透着古怪的地方。
“真的？”
走到浅浅面前，符不离牵住了浅浅的手，眨巴了两下眼睛。
被牵住手的浅浅显然惊喜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随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嗯！”
“……你可不要骗我……”符不离小声道。
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太过于冒险了？
“当然不会。”浅浅拉着她的手一用力，便将符不离抱在了怀里。
符不离微微颤抖了一下，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尾巴紧紧贴在自己的腰上，生怕先沾上那浅绿色的液体。
下意识地抱住浅浅脖子的符不离，看了看浅浅的脸，随后便将脸蛋贴在了浅浅的身边，趴在浅浅身上，小声道：“先说好，我只是来陪你一下，你可别对我做什么，否则……否则……”
威胁的话符不离不知道该怎么说。
否则淑月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本可以这么说。
可是，本来有些暧昧的环境下，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很奇怪。她不是来与浅浅为敌的，为什么要以杀死她来作为威胁呢。
她能感觉到浅浅已经受到了自己的影响，应当不太会对自己做什么会伤害自己的事，但要是真的让她产生了什么占有欲，对自己做出一些奇怪的事，也不太妙。
她可不是来这里把自己送出去的，她只是有些想更多地了解、接触一下浅浅而已。
如果能和浅浅有进一步的关系当然是好事，当见到魔女浅浅的那一刻，被浅浅抱起来旋转的时候，她就冒出来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也许自己并不需要与她为敌，这位魔女好像并不可怕，也许身为魔女的自己，可以有除了打架以外的办法征服她。
与浅浅们的战斗没有太大的意义，就算将小浅浅们全部杀死，被浅浅尸体所沾染的土地也一样逃不了被魔化的结局。杀死魔女根本治标不治本，谁知道那位在彼界注视着这边的恶魔，会将哪一位人类化作魔女。这些在她变成魔女之后，便已然意识到的事。
“不会啦。你真的好可爱啊，比那时候的她可爱多了。”浅浅也小声道，“那位恩人……其实还挺吓人的。”
浅浅说着的时候，发觉到旁边的符不离已经微微闭上了眼睛，双手死命抓着她的身体，尾巴也盘在自己身上，耳朵更是已经趴了下来，似乎是已经在害怕落水了。
见她都准备好下池子了，浅浅便只是一笑，便抱着符不离跃下了浅绿色的池子。
池子的水很是粘稠，沉下去的过程很是缓慢。
浅浅站在池中，并没有因为下沉而失去平衡。水池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脚、她的裙子。
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一点一点吞入池中，符不离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什么软泥怪、史莱姆之类的东西吞噬一般。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有些像什么肉块，在自己的皮肤上摩擦，有点恶心。
明明是液体，为什么会是这种触感？
她有些疑惑，忍着恶心仔细感受了一下，忽得惊觉自己的袜子好像并没有因为液体而弄湿，依旧干爽。正是因此，感觉不到液体的湿润，这才让她有种诡异的被触摸感。
直到液体淹没了她的尾巴，她下意识地抬高了些尾巴，可依旧抵不过下沉，这才被迫感知到液体的存在，随后她才认命了一般，将尾巴放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浸润到她的肌肤，虽说那是甜腻无比的味道，她还是下意识地会害怕。即便知道身边的魔女浅浅更是危险之源，她还是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魔女，本能地想要从身前的人儿身上取得一点安全感。
这简直像是以身饲敌了，主动投入敌人的怀抱算是什么情况。
她暗想。
可她又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实在是本能地害怕沉下去，她的双腿试图在水中挣扎，这水粘稠得几乎提供不了浮力，她只能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用害怕。”浅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符不离只是闭着嘴巴和眼睛，小口小口紧张地呼吸着。
她也不想害怕，但是谁能一边体验着好像被史莱姆吃掉一样的感觉，一边若无其事地聊天啊喵！
抱着浅浅也没有别的意思，单纯的抱紧了唯一的稻草罢了。
液体漫过脖颈，渐渐封闭了她的口鼻、眼睛。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到来，失去呼吸的机会她的身体确实不会有事，可便也是无法呼吸的时候，她的身体像是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已经不是人类这件事，本能的紧张感会在无法呼吸的瞬间达到顶点，然后瞬间消弭。
液体进入了口腔，甚至会进入到她的胃里。
过分甜腻的味道从舌头到喉咙一路往下，有点点恶心感，却因为嘴巴完全被堵住而没办法抗拒，就算有想要呕吐的感觉，胃部抽动了几下发现没办法逃离这液体，便也老实了下来不再动弹。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死猫一样，在往水底下沉去。
不过，她依旧能感觉到怀中浅浅的温柔身体。
浅浅一直在盯着她，看着她那诸多紧张的小动作。感觉自己好像抱着浅浅抱的太紧了，紧到把浅浅的翅膀都抱地变形的厉害，她心头略微产生了几丝愧疚，连忙松开了手。
那薄薄的翼，万一压坏了会不会就不能飞了？
浅浅见她睁开了眼睛，便抱着她，扑扇起了翅膀，一转身，朝着水池更深处游去。
那伪装成裙子的翅膀环绕在她的周身，在水下扇动起来就像是水母一般，一张一翕便能前进些许。不过那些翅膀扇动的幅度很小，每一次扇动只能往前移动一小截，不过她扇动的频率极快，看似柔弱的翼在这液体中居然能发挥出极大的力量，带着两人一起沉入更深处。
更深处的水颜色要深的多，水池也正如符不离透过晶块看到的一样，像是一条隧洞，通往了巢穴的更深处。
这是要去哪里？
她支支吾吾发不出声音。
隧洞其实并没有多长，当两人游入了一个椭球型的像是蛋一样的空间后，浅浅便停了下来。
蛋的空间也并不大，浅浅和符不离的身形本就小，两人在这里也只是不显得拥挤罢了，甚至比普通电梯的空间都略微小一些。蛋壳的材质并不是晶块，而是白色的绸物，看不到另一端是什么。蛋壳除了上方进来的孔洞外，周围还有七八个细小的孔洞，那些孔洞只有符不离的小腿粗细，液体能流过去，但符不离当然不可能穿过去。
这里就是池子的尽头了。
这里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在这里要干什么么？
她好奇地看着浅浅，而浅浅则对她露出了一丝微笑。
符不离眨了眨眼睛——
总感觉这个微笑有着什么奇怪的含义。
浅绿色的液体里，她感觉，浅浅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好看了，像是在发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