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已化作修罗场。
断裂的竹竿在狂风中簌簌摇晃，将月光染成诡异的青灰色。
江牧神色难得正经，缓缓抬手抽出背包两侧的双刀。
出鞘瞬间。
刀身与空气摩擦出凛冽的寒芒。
江牧脚尖轻点竹枝，借着摇曳的竹影凌空跃起，迅速切入战场。
同等级的畸变种，浑身冒着具有腐蚀性的黑色黏液，近战十分吃亏。
黑暗物质是精神体最讨厌的东西。
江牧可舍不得孩子被这玩意儿污染。
而且，这是他执行任务以来，遭遇的第一只S级畸变种。
战力如何，自然要亲自试试才知道。
谢途拉着云昭退至竹林边缘，明显不打算参与战斗。
江牧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散模样，能躺着绝不站着，能摸鱼绝不拼命。
可一旦刀刃出鞘，整个人便如同换了灵魂。
——凌厉、精准、致命。
畸变种察觉到他的逼近，猛然转身，漆黑的黏液从它身上喷涌而出，像活物般朝他缠绕而来。
江牧啧了一声，身形在半空中骤然折转，脚尖在竹竿上轻点，借力旋身，双刀交错斩出。
畸变种飞速躲过，从阴影中显形。
它有着类人形的轮廓，浑身布满黑色黏液，右爪也握着一把刀，高大的身躯在黑气覆盖下，显得极具危险。
液体落在竹叶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江牧动了。
突进轨迹像一道折线，刀锋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半圆。
但……
双刀尚未斩下，突然，无数青绿色荧光自周围闪现，像夏夜里的萤火，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从竹林边缘漫延至深处。
无数精神丝在瞬间涌入畸变种体内。
畸变种的动作猛然僵住。
黑色黏液仍在蠕动，刀锋仍在震颤，却像是被无数透明的丝线捆缚。
“啧。”江牧停在怪物两三米的距离，缓慢地收起刀，“试都不让人试？”
难得遇见一只实战对象。
“别废话，早点解决去找守门人线索。”
伏姲收回水麒麟，从竹林暗处走过来，同样停在怪物的两三米处。
这家伙很强，保留着生前的战斗意识。
两人与其周旋这么久，都未对它造成太大伤害。
当然，有故意放水的成分在里面。
哨兵们的优势在于精神体，有精神体负责拦截，是试探S级畸变种战力上限的好机会。
江牧无语，“我一来就结束了？”
夏明昂耸了耸肩，“谁让你半天不出来，要不最后一击让你来？”
江牧轻嗤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竹林边缘的二人。
夜风掠过，竹影在二人身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谢途对探来的目光毫无反应，他微蹙着眉，眼神沉甸甸的看着云昭。
她静立一旁，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身躯却突然颤抖了一下。
两人之间建立起的精神连接，令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悲伤？
“不是我。”云昭吁了口气，觉得身上的血液开始回暖，才缓缓说道，“是它。”
精神丝控制住这只哨兵畸变种瞬间，捕捉到了浓烈的情绪。
它好悲伤……
云昭试图捕捉它的记忆碎片，了解它畸变的过往，可怪物只是怪物，身上除了强烈到快要将她拖入深渊的悲伤，一片混沌。
“我帮不了它。”云昭的声音低低的。
听到她这番话，在场四人齐刷刷地看向被控制住的S级畸变种。
塌陷的竹林中央，浑身冒着黑色黏液的高大怪物发出阵阵嘶吼。
它唯一保留人类特征的右臂肌肉虬结，手指却完全异化，五指已与刀柄锈铁融合，刀身扭曲变形，似乎诉说着曾经的杀戮。
精神丝将它牢牢束缚在原地。
黑色黏液顺着嶙峋的肢体不断滴落，所到之处，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腾起阵阵白烟。
小青鸟歪着脑袋，释放出更多的精神丝。
每当黑雾暴涨企图反抗，精神丝骤然发亮，无数荧光一拥而上，任凭它如何疯狂挣扎，始终无法挣脱这光芒织就的牢笼。
“基地曾经做过一个研究推论。”
伏姲偏过头，没去看被控制的黑影，“两百年来，世间诞生的S级哨兵不足百人，且寿命基本不会超过35岁。”
普通向导根本无法清理S级领域里的黑暗物质。
战斗越频繁，受侵蚀越严重，迟早发生畸变。
但为了人类的未来，S级哨兵又不得不站出来，挡在最前面。
伏姲原以为，自己最后的结局会和这只畸变种一样。
“如果是我，我宁愿死，也不愿用畸变种形态继续活着。”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没人想去探究一只畸变种的过往。
在生存都极其艰难的时代，生生死死，爱恨纠葛，在大环境里都是云雾，一吹就散。
云昭有点不好受。
精神丝传来海啸般的悲伤，那情绪浓烈到几乎实体化。
已经影响到她了。
为何要悲伤啊。
当一只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难道不行吗。
为何要跑进污染区，被守门人唤回那一点点的执念。
明明所有的一切早该烟消云散了。
云昭受此影响，甚至悲观地想，如果这一切真与云诀有关，那她不会原谅他的。
她还会爱爸爸，但不会选择原谅灾难的缔造者。
谢途看见她的反应，眼神晦暗，一把抽出了长刀，缓步朝着挣扎的怪物走去。
“结束了。”
谢途眼神平静，举起手中的刀，“一切都会很快结束。”
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畸变种突然停止了挣扎。它缓慢抬起头，黑色黏液凝结的嘴角竟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像是从远古响起的叹息声。
悲伤如潮水般退去，破碎的记忆画面，来不及捕捉和诉说执念，很快烟消云散。
伏姲，江牧，夏明昂始终不言不语。
同为S级哨兵，心里难免涌起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之感。
伏姲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自己精神领域第一次出现暴动时，医疗组给出的诊断书上那句冰冷的“预计剩余稳定期不超过五年”。
她是幸运的。
S级向导出现了。
云昭终于摆脱那股快要溺死她的悲伤。
她小声喘着气，蓦地想起当初在28号污染区，只有她才能看见的鬼火。
云昭不太确定，轻声问：“你们听到叹息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