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头帽男人道：“我只是想来看看能够骗过黄玄然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说：“我没有骗过黄玄然。从我到她面前那么一刻，她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惠念恩。就好像我没有骗过妙玄一样，虽然以昆什猜的身份站到他面前，但我直接就告诉他我不是昆什猜。做人，贵在真诚。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的身份，还有我能给你什么，每一句都是实话。对黄玄然，对妙玄，对玄黄，对玄相，都是如此。人人皆知我是真身，但不是人人都能最终做出正确的选择。说老实话，我对你们这些地仙府的后辈很失望，因为你们都不如黄玄然。所以，同样是离开这个人世，黄玄然还有机会再回来，而妙玄、玄相和玄黄死了就是死了，再没有回来的机会。现在，轮到你了。”
鹿头帽男人紧紧攥着木杖弯刀，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我的意思，他已经很明白了。
只是拿不定主意。
但犹豫就是好事。
我已经可以猜到他最终会做出的决定。
于是我温声说：“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无论是谁，我都会给他一个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你也一样。三天，我在二道白河等你。”
鹿头帽男人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眼底泛着血红，声音变得沙哑，道：“你是神，还是魔？”
我微微一笑，道：“成仙，这难道不是你所求的吗？登仙之路，魔考重重。而我，是你踏破仙门的最后一重魔考。破了，得道成仙。”
鹿头帽男人问：“破不了呢？”
我说：“你不比黄玄然的悟性差，我相信你一定能破！”
鹿头帽男人问：“黄玄然是怎么破的？”
我摊开双手，道：“我是惠念恩，就是黄玄然破除魔考的结果。”
说到这里，我心里微微一动。
这句编出来的假话，似乎有些别样的意味。
或许不假。
鞘中斩心剑发出一声低低清鸣。
鹿头帽男人点了点头，道：“我叫白玉明，地仙府九元真人，法名燃灯。”
我说：“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人间一切，名利亲仇，都只不过是登仙的挂碍，身披承负重重，便如泰山压顶，如何能一跃而入仙门？”
燃灯仙尊问：“好，我要学。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我说：“你培养用来进入玄妙之门的仙胎的人头。”
燃灯仙尊将木杖重重插入地面，道：“你这是怕我骗你，想要个实在证物吗？”
我说：“你要能过了魔考，仙胎对你而言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正好拿来给我做个法器。这些仙胎都是你们精心培养出来的，自带绝佳根骨，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已经拿到了妙玄和玄相的仙胎头颅……”
说着便摸出个嘎巴拉碗晃了晃，道：“用来做这个。”
燃灯仙尊眯起眼睛，打量着嘎出拉碗，慢慢道：“这是密教的法器……五世转生……怪不得，你这是从密教得来的法门，需要牺牲祭品才能使用。仙胎果然是最合适的。怪不得，怪不得，跟我说那么多，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我说：“不为了这个，我在京城呆着享福不好吗？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追踪车长青跑到这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里遭罪？所以，我才要指点你成仙天时，授你五帝仙胎术，就算你这一世登仙不成，但有这个根基，再用五帝仙胎术来迂回一下，消磨其中劫难魔考，第六世必然能累五世之力成功跳破仙门！公平交换，无承负，自消解。”
燃灯仙尊思忖片刻，道：“三天，做不到。”
我一挑眉头，道：“舍不得？”
燃灯仙尊反问：“舍不得会怎么样？”
我说：“自然是去找地仙府其他的九元真人。”
燃灯仙尊眯眼看着我，说：“怕妙玄、玄黄和玄相就是我的前车之鉴吧。”
我微微一笑，道：“你比他们三个都强，我不一定能斗得过你。”
燃灯仙尊再次陷入长长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孙朴过世后，他的所有弟子都被龙虎山道士联合朝廷大军给剿灭了。”
我说：“是有此事。”
燃灯仙尊道：“可你每一世都会有父母亲人吧。”
我说：“也可以没有。”
燃灯仙尊嘿地笑了一声，道：“仙胎不在这里，我需要时间去寻她来。”
我说：“仙胎都是你们耗费无数心力精心培养出来的，关系到能不能进玄妙之门拿到谢自然成仙之法，你会让她离开你的掌控？妙玄可是恨不得把人系在裤腰带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燃灯仙尊道：“各人自有各人养炼仙胎的法门。要是都用相同的法子，哪还需要开选胎大会来比拼挑选？”
我说：“那你需要多久？”
燃灯仙尊道：“半年。”
我嗤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鞘内斩心剑发出锵的一声脆响，“燃灯，你是在消遣我吗？”
燃灯仙尊道：“我送她去了大雪山。”
我说：“就算是大雪山，也用不上半年吧。燃灯，你想试试我的飞剑利不利吗？”
燃灯仙尊道：“真要斗起来，在长白山脉里，你没有胜算。就算斗不过你，你也杀不了我。没人能在这里杀得了我。真神仙也不行。”
我哈哈大笑。
斩心剑在鞘内急速震动，发出连串锵锵脆响。
燃灯仙尊道：“我是真心诚意想学五帝仙胎术。”
我说：“我看不到你的诚意，只看到你在敷衍我。”
斩心剑慢慢退出剑鞘，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烁烁闪光，森寒，锋利。
燃灯仙尊道：“她在大雪山达兰镇的时轮寺闭关修行密教法门，还需要半年时间才能结束返回。”
我说：“怎么？你不敢去招惹大雪山的人，却敢浪费我的时间？”
燃灯仙尊道：“做嘎巴拉，原料还是越强越好吧。只需要等半年，到她出关的时候，会比之前强得不是一星半点，给你做嘎巴拉碗神通威力也更大。”
我嗤笑道：“你对你的仙胎倒有信心，半年之后能变得更强？这修行进度也能这么判断了吗？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空子吗？”
燃灯仙尊犹豫片刻，道：“不是修行。是一场祭祀。雪山大佛爷座下时轮法王许诺为我的仙胎举行一场密祝仪祭，为她洗髓灌顶，提升她的实力，确保她能在选胎大会上脱颖而出，争得进入玄妙之门的机会。”
我说：“什么密祝仪祭需要半年才能完成？”
燃灯仙尊道：“主要是前期准备比较麻烦，仪祭本身只需要三天三夜就可以完成。尤其是仪祭所需牺牲祭品非常不好找。我已经把人送去时轮寺一年多了，时轮法王手底下的人也没有凑齐仪祭所需的牺牲祭口。”
我问：“半年后就一定能凑齐？”
燃灯仙尊道：“指着那时轮寺来完成，别说半年，就算再过一年两年也不成。仪祭所需牺牲，必须得是有修行之力在身的年轻女子，达兰一带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想搜集足够的牺牲都做不到。所以我在地仙府各家九元真人那里搜罗了些合用弟子，以交换学习的名义，把这些人全都送到那时轮寺去做筛选。再有半年，筛选才能完成，到时候就可以开始举行仪祭。”
我心中微微一动，挑了下眉头，问：“去年送过去那批人？”
妙姐伪装的玄黄仙尊弟子王慧霞就是在那一批人之中。
燃灯仙尊道：“你对地仙府的事情知道的倒很清楚。地仙府里谁是你的内线？”
我说：“我听说送去的那批人都是地仙府里有实力的年轻门下，玄黄有个女弟子叫王慧霞也在其中。我去年一直在解决玄黄门下弟子，基本上都杀掉了，个别没杀也都掌握其行踪，唯有这个王慧霞，从我打上三公教时就不在场，从此以后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我怎么都抓不到这个人，后来顺藤摸瓜找上玄理会，才知道她已经参加交换前往大雪山进修学习。当时我还以为她是用这种方式来躲我，想不到却是你的手笔。怎么，你连玄黄的门人都要送去当祭品？这是欺负玄黄被我杀绝户了，没人会给她出头报仇吗？”
燃灯仙尊道：“这女人是玄黄精心培炼出来的仙胎备份，正适合做仪祭牺牲的要求，反正玄黄已经死了，他那一脉怎么也不可能有机会拿到进入玄妙之门的资格，仙胎备分也就有没有任何用处，玄黄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放她随便离开？倒正好拿来废物利用，也不枉多年来的投入。”
我问：“送过去的，都是她这样的，还是只有她是被特意送过去当牺牲的？”
燃灯仙尊道：“自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这里面光是仙胎备份就有六个，有的是仙胎炼成，有的是原胎死亡，还有的是发现不合用被抛弃的。”
我说：“好一个废物利用。你确定半年后一定能见到你的宝贝仙胎？”
燃灯仙尊道：“时轮寺那边已经跟我通过消息，半年之后，所有被选做牺牲的都会完成前期调理，到时候仪祭一定会举行，而我会亲自去现场观看仪祭过程，确保他们都认真举行密祝仪祭。”
我沉吟片刻，道：“半年是吗？如此的话，好，我等你半年。半年后，你去金城找我，我同你一起去现场看看这密祝仪祭的排场形式。到时候，我要亲眼看到你取下你的宝贝仙胎的脑袋，如果可以，或许还可以请时轮寺的密教僧给我做一个嘎巴拉碗。”
燃灯仙尊道：“好，半年后，我去金城找你。”
我点了点头道：“你可以回去了。”
燃灯仙尊道：“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将你的魂魄镇压封印，让你永远也无法转生第六世。”
我说：“不相信我，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燃灯仙尊拔起雪上的木杖，转身便走。
他没有往巨松后面绕。
那里的山崖裂隙已经完全被大雪泥石封死。
所以，他向着与山崖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走的并不快，但当走进躲过雪崩的山林范围内后，所有的踪迹就完全消失。
仿佛这么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一般。
这是在向我示威，告诉我他在这长白山脉里就是真正的神仙，无论验谁都别想骗他。
我站在巨松上一直没动，直等他完全消失，这才跳下来。
这次与燃灯的遭遇战实在是凶险到了极点。
燃灯的本事远超我见过的其他地仙府九元真人。
真要在这里死拼到底，最后死的十有八九会是我。
好在，燃灯并没有跟我死拼的决心。
这从刚才的争斗就能看出来。
他甚至连受伤都不敢。
这就与金城的毗罗有几分相似。
天时在际，成仙有望，他便不跟正面相斗，一退再退，直到完全躲起来。
但严格说起来，燃灯不敢受伤的根本原因与毗罗又不同。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衰朽，全靠着外道法术勉强维持，一旦受伤立刻就会崩溃。
最开始他出现的时候，直接对我动手，是认为可以无伤杀掉我。
可以我展示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后，他就立刻放弃了在现场解决我的打算。
但这不代表他就此会放弃追杀我。
他修的是萨满巫术，能够役通神鬼万灵。
长白山脉是他的主场。
如果由着他过后动手，我就只能被动挨打，怕是很难活着走出这原始森林。
所以我立刻抛出五帝仙胎术这个诱饵来钓着他，并且反过对他进行诱导。
抛却人间一切，实际上的意思是斩尽一切会影响到他成仙的羁绊者。
我选择这样做，是基于两个原因。
一个是他衰朽的身体已经维持不了多久，如果不能成仙，必定会崩溃，到时候甚至连兵解转生的机会都没有，魂魄也会随之消散。这是用外道术强行维持肉身的必然后果。在这种情况下，他必然会急于寻找一切解决的办法。而成仙则是最根本最有效的解法。也是他这个九元真人的终极目标。只要抛出来，不愁他不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