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名完毕,新科进士们望着巍峨的皇宫,又看向欢呼的百姓,嘉佑帝的训诫仍在耳畔回响。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天子门生\"的荣耀与治国安邦的重任,已悄然落在肩头。
唱名礼毕,嘉佑帝忽抬手示意喧闹的人群噤声,龙袍拂过御案时带起一阵轻响。
他自袖中取出明黄诏书,目光扫过丹墀下屏息凝神的新科进士,又望向宫门外交头接耳的百姓,声如洪钟:“今新科得士,乃社稷祥瑞。朕感上天庇佑,特颁赦诏——”
紫辰殿内外霎时寂静如夜,唯有诏书展开的簌簌声。
“自即日起,除十恶不赦、谋反叛逆之罪外,天下在押囚徒,凡笞刑、杖刑者尽皆赦免;徒刑减半,流刑改徙近处。”
嘉佑帝话音未落,东华门外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几个白发老妪攥着衣角抹泪,喃喃道“圣德如天”。
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着此诏或能让许多迷途之人重获新生。
“各州府三日内须将赦令张榜公示,着刑部派员督查。”
嘉佑帝将诏书递给近侍,转而看向新进士们。
“尔等今日受恩于朝廷,他日为官更要宽仁恤民。
赦罪非纵恶,乃给人改过自新之路,此中深意,望诸位谨记。”
沈括等人伏地叩首,山呼“陛下圣明”。
待嘉佑帝的步辇消失在宫门深处,东华门外才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贩夫走卒们奔走相告,惊飞了宫墙檐角的白鸽,而诏书内容已乘着快马,向大周的州县飞驰而去。
慎戒司的铜锁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霉斑遍布的朱漆大门吱呀洞开。
康王氏攥着褪色的素白裙裾,望着透进高墙的一线天光,腕间铁镣碰撞出细微声响。
四载春秋,她鬓角已染霜白,唯有那双凤目仍残存着昔日康府主母的威仪。
\"康王氏,圣谕到了。\"
管事嬷嬷手持文书跨进监房,目光扫过她褴褛的衣袍,\"官家大赦天下,你可出去了。\"
康王氏手指骤然收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石砖地面倒映着她颤抖的身影。
囚衣早没了缎面质地,补丁层层叠叠如同蛛网,可她仍下意识挺直脊背,\"嬷嬷官家是何缘故大赦天下?\"
\"算你好运,今日新科进士放榜,皇上高兴下旨大赦天下。\"
嬷嬷解开镣铐,眼神复杂地看向康王氏。
\"听说你本是徐公爷的嫡母,若非当年猪油蒙了心,如今怕也是二品诰命在身了!
啧啧!真是自作自受…\"
康王氏一脸讨好地问道:
“请问嬷嬷,您说得徐公爷是什么意思?”
数年的牢狱之灾,让曾经嚣张跋扈的王若宇的大小姐脾气被消磨殆尽,如今说话也和气了许多。
慎戒司内弥漫着经年霉味,唯有远处传来的市井喧闹,提醒着外界的生机。
康王氏揉着发麻的手腕,瞥见墙上自己的影子。
四年前被拖进慎戒司时,她发髻上还簪着东珠,如今青丝间却缠满草屑。
管事嬷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徐公爵自然是之前的忠诚伯爵徐大人了,还能有谁?
这几年徐达坐镇西北屡立大功,将嚣张跋扈的西夏人打得找不着北。
如今,徐大人已经被封为范阳县公以及枢密副使。
就连我一个慎戒司里的婆子都知道!
快出去吧,莫要耽误我的时间!”
康王氏如遭雷击,僵直在原地。
“范阳县公...枢密副使?”
她喃喃重复着,声音像是从裂开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记忆突然翻涌——那个被她罚跪祠堂、在雪地里冻到高烧的瘦弱庶子,那个被她克扣月例、下毒暗害、赶出康府的少年,竟成了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踉跄着扶住斑驳的墙壁,喉间泛起腥甜。
四年前,她利用王家的关系,收集了康家族佬们犯罪的证据,煽动他们去婚礼现场闹事。
谁知康家族佬们,竟然被徐子建一锅端了。
她也被震怒的嘉佑帝关进慎戒司。
那时的徐子建哪怕有爵位在身,也不过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
这小子当年利用阴谋诡计,狠狠的打击了王家在朝中的势力,将自己母亲王老太夫人的诰命给削了。
如今四年过去了,这个庶子竟踩着累累功勋,成了连皇家都要倚重的栋梁?
“怎么可能...”
康王氏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渗进粗布袖口。
管事嬷嬷的嗤笑在耳边炸开:“有什么不可能?
听说徐公爷在朝堂上谏言,连陛下都要颔首。
徐大人的母亲和妻子,都封了二品诰命。
你当年要是留几分慈悲,这会儿只怕,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话音未落,康王氏已跌坐在地。
监牢的霉味混着血腥味涌进鼻腔,她望着铁窗外摇曳的日光,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
不…
绝对不可能!
我不相信,那个庶子才不过二十岁,大周开国上百年,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公爵!
笑声惊飞了梁上的老鼠,却盖不住心口传来的剧痛。
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个被她踩在泥里的庶子,怎么就成了她仰望不起的巍峨高山?
王若宇抓着监牢锈蚀的门框,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
她踉跄着踏出慎戒司,浑浊的目光在熙攘人群中急切搜寻康府马车的踪影,却只看到远处街角盛家马车的青布帘微微晃动。
刘妈妈踩着小碎步跑来,帕子掩着口鼻避开地上污水:\"康家大娘子,我家大娘子在临清坊为你租了一套宅子,不若先去洗漱…\"
话音未落,王若宇已死死攥住她手腕:\"为何是你?康家的人呢?我妹妹为何不来?\"
刘妈妈被掐得倒抽冷气,结结巴巴吐出真相。
“康夫人,康家那边已经向开封申请了和你义决,康府你怕是回不去了!”
\"轰\"的一声,王若宇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街边货郎的担子。
\"义绝?他康海峰那个王八犊子竟敢...\"
她猩红着眼眶要往康府冲,却被刘妈妈连拉带拽按上马车。
康府朱漆大门前,看门小厮抱着膀子上下打量这个头发蓬乱、囚衣沾满草屑的妇人:\"去去去,要饭的也不挑地方!\"
“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康家大娘子!”
王若宇狠狠瞪了一眼看门小厮,疯了般拍打着门环,铜钉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雕花木门\"吱呀\"开启,金娘子倚在门框上,鎏金护甲轻叩门沿发出清脆声响。
她眼角眉梢俱是得意,新裁的石榴红裙衬得脸色比往日更鲜亮:\"姐姐这是唱哪出?主君早吩咐过,不见腌臜人。\"
\"让康海峰滚出来!否则我就将他当年做的丑事说出来…\"
王若宇冲上前,却被两个粗壮婆子拦住。
金娘子慢条斯理掏出手帕擦拭护甲:\"姐姐莫忘了,你当年后院被你打死的妾室可不少,还有当年在七少爷院里伺候的那丫头,听说也死于非命!姐姐手里的人命官司这么多,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感闹事?\"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七少爷如今贵为公爵手眼通天,此事若是被他知道了!姐姐怕是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慎戒司呆着了,我劝你最好…\"
王若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还记得四年前,自己刚刚被关进慎戒司的时候,徐子建那个庶子专门跑去奚落自己。
她望着门内高高挂起的\"康府\"匾额,突然想起当年将徐子建生母下令杖毙时的情景,身体不由得发出一阵冷颤。
那个庶子对自己恨之入骨,此时他身居高位,若是再被他抓住把柄,怕是只能永远待在慎戒司出不来了!
一想到此,王若宇只能狠狠的爬上了盛家的马车。
金小娘看着康王氏狼狈离去的身影,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王若宇,这才刚刚开始…”
马车疾驰扬起一路尘土,王若宇蜷缩在角落,耳边还回响着金娘子最后的话:\"姐姐好自为之,家里的少爷和小姐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车窗外,斜阳将康府飞檐的影子拉得老长,宛如一道狰狞的伤疤。
康王氏看着马路两边繁华的汴京街道,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过街老鼠,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