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是雌性灯笼鱼。”
漂浮水团中，一条长相丑陋的怪鱼正在安然摇曳尾鳍，吸引了长桌两侧所有人的目光。
“它们的雄性个体非常渺小，当寻找到健硕的雌雄后，雄性就会用牙齿咬住雌性的身体。
它的嘴唇和雌性的皮肤将很快愈合在一起，血脉就此联通，雄性的身体会逐渐退化，最终完全依赖雌性来供给营养，成为雌性身上一个永久的附属器官。”
“这也太、太……”
“雄性灯笼鱼并没有死去，它只是与雌鱼融合为一体，彼此共生。深海比你们能想象的任何地方都要黑暗广袤，寻找到伴侣的概率与奇迹差不多。”
“你想要证明什么，歌蕾蒂娅大人？”
“我只是想证明，这在海洋中不过是正常的繁衍方式，许多种族都是如此！包括一部分人鱼族群。
那位雌性人鱼，特莱莎，她并不是杀人犯，她不过是遵循了古老的传统，与自己的丈夫彻底融合而已，她没有犯罪。”
年轻的人鱼小姐转身定定望向议会桌最前端：“我想一位英明的帝王，应该能公正的审判这个案件不是吗？”
“可她的丈夫并不是人鱼！女王陛下！”
“——有理有据，不是吗？”
威严的女声在长桌尽头响起，所有的争吵和议论就都消失了。
“特莱莎女士的案件我会下令重新审判。但是歌蕾蒂娅，即将颁布的帝国律法不会更改，跨种族通婚将被明令禁止，人鱼也不能例外。”
在众人面前为族人辩护，已耗尽了歌蕾蒂娅的所有勇气，此刻听到这不容置喙的宣判，她脸色顿时涨红。
“我不明白，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陆地不是海洋，人类为了抵御危险，大多选择聚族而居，与血缘纽带紧密，一个人的背后，往往连系着整个家庭，他们彼此扶持、相互供养才能在社会中生活下去。”
“比如这位特莱莎女士的案子，她丈夫的母亲在得知自己儿子的现状后无法接受，当场就疯了，年迈的父亲一人无力承担繁重的春耕，很快就累倒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此崩塌，他们本不用承受这些的。”
“……她丈夫是自愿的，那是被婚姻誓言见证的爱。”
“是的，爱就是爱。”女人的声音冷静无比：“但也只是爱，那不过是情感中的一部分，不管是人还是人鱼，亦或其他种族，一生中都还会有很多其它的东西。
我尊重不同种族的差异，尊重他们为爱情做出的选择，也尊重你，歌蕾蒂娅。
但跨种族的婚姻带来了太多不幸，我想已不需要我再一一举例，身为帝国的管理者，我有责任帮助人民规避这些风险。我想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
“那你呢！”
歌蕾蒂娅带着怒意的质问，止住了女人离去的脚步。
“你自己也会遵守这项新律法吗，卓拉！”
议会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当然。”
…………
“你的石像鬼们是怎么了？王城的房顶上落得到处都是。”
“哦，是我让它们留在这里守护你的。”
“……连它们都不带走吗？”
“哎，我什么都带不走的。就让它们替我见证吧，见证你是如何建设新世界的，就当我在看着你哟！”
…………
“莉莉丝？呵，你怎么还没走？”
“……莉莉丝？”
…………
“莉莉丝，莉莉丝……”
呼唤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回音，逐渐被一种单调、持续的“嗡嗡”声取代。
莉莉丝在晃眼的白光中猛地睁开了眼。
冰冷，坚硬。
触感不对。
身下不是宿舍里柔软的被褥，而是某种人造皮革的质感，带着轻微的弹性。鼻腔里萦绕的也不再是熏香的余味，而是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廉价香氛和无数陌生人气息的，干燥而沉闷的空气。
莉莉丝眨了眨眼，适应着从头顶上倾泻而下的，明亮到冷酷的光线，她仰起头，茫然地张大了嘴巴——
细长的灯管一根挨着一根，密集地排列在头顶，将周遭的一切都照得惨白刺眼，分毫毕现。
这是……电灯？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那条舒适的棉麻睡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略显拘谨，材质普通的黑色西装套裙。
膝盖上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几张A4纸，最上面一页的右上角，还贴着她一张表情僵硬的半身照。
“这是……这里是哪里？！”
她的声带像是被水浸泡生了锈，说出的话音调怪异又破碎，只能不停地深度呼吸，如同溺水者刚被捞上岸一样，她急切地转头想向旁人寻求答案。
此刻她正坐在一张银色的金属排椅上，左右都是望不到尽头的走廊，而她两侧坐满了人，他们大多低着头，手指在掌心的发光方块上快速滑动，或者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嘴中念念有词。
在听到莉莉丝的问话后，有人转过头来，可只是防备地打量了她一眼就又转了回去。
没有人交谈，只有纸张翻动、偶尔响起的电子提示音，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心烦意乱的空调系统运转嗡嗡声。
“A07号，请到805会议室。”
机械的电子音从头顶突兀传来，吓了莉莉丝一跳，她下意识地想站起，却发现双腿虚软无力。
而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年轻女孩立刻提上包站起来，朝走廊右手边走去，莉莉丝视线下意识的追随着她。
顺着女孩的方向，莉莉丝才注意到对面的一扇磨砂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打印纸，上面是几个她似乎认识又觉得无比陌生的方块字，她眯着眼努力辨认——
【面试等候区】
莉莉丝全身因不敢置信而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