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只感觉头有些痛,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脑袋里有些浑噩的想道。
但却又不知怎么的,他想了一段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记忆当中的“人”似乎并没有固定的视角,一切的记忆都很混沌零乱,有种他说不出来的惊悚错愕时空颠倒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庞大的身躯躺在火焰的褶皱里。
没有温度的焰浪舔舐着脊背,像无数条冰冷的蛇在皮下游走。
这片土地——如果这团凝固的焦渴能被称为土地的话——正以龟裂的唇纹吮吸着天穹坠落的星光。
猩红的沙粒在虚空中燃烧,却始终保持着尖锐的棱角,每一颗都是未完成的墓碑。
在最深的地方,也就是他身体埋的最深的地方,金光涌动,数不清的的财富与金银珠宝堆积化成粘稠的液体,流过他的躯体。
而头顶,星空在溃烂。
那些璀璨的光斑并非星辰,是另一个宇宙透过溃脓的伤口渗出的脓液。
它们滴落时凝结成钻石般的硬痂,在坠落途中又被无形的嘴啃噬成蜂窝状的残渣。
他感觉自己忽然明白了也许这具躯体的主人或许正躺在某个巨大生物的溃疡面上,脚下是溃败的脏器,头顶是溃散的灵魂。
浑噩却又冷漠。
他似乎也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反正这里待着也是舒服的,待着也就待着吧。
怎么想着,眼睛一闭又一睁,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
在他的生命里似乎也并不知道孤单这两个字到底怎么写,而且他的眼睛很多,他每天都能看到火焰上面的星空在变化的模样。
火焰灼烧的土地里又生长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在他有时候醒来他也尝试与那些东西交流,但没多大效果。
那些小生物不是立马死亡就是变疯一头砸到自己的身体上。
于是他沉没的越来越深。
火焰流淌,岩浆喷涌。
他在数不尽的金银熔炼液体之中将自己埋的越来越深。
但有时他的眼睛还会去看一眼上方的、那个他主动选择离开的世界。
但上面似乎成为了一座令他都觉的有些惊讶的地域。
明明从岩浆火焰当中诞生而出,这些小东西同根同源,他们齐心协力建造出令他都能感觉到惊讶的奇迹,那是一座又一座的世界。
很奇妙,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做这些东西。
火焰是这里的根基,岩浆是流淌的血脉。
在这片荒诞而炽烈的世界里,渺小的生灵们用焦黑的骨骼与熔铸的金属,在沸腾的赤红之上筑起他们的城堡。
他们的房屋尖锐如刀,高耸如刺,一座座漆黑的尖塔向上延伸,仿佛要将自己钉入天穹。
或许他们渴望触碰那无垠的星空,却又畏惧它的浩瀚,于是只能将恐惧化作建筑,让锋利的屋顶代替他们刺向虚无。
但他们为祂建造的居所,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座宽阔、平整、四四方方的殿堂,没有尖顶,没有棱角,只有沉默的方正与永恒的稳固。
漆黑的墙面上流淌着金色的纹路,像是凝固的熔岩,又像是被驯服的雷霆。
祂并不讨厌这座房子——尽管它和小人们的尖塔一样,由同样的黑石与金脉铸成,但至少,它不会让祂感到刺痛。
小人们时常来到这里,在祂沉睡的边界挖掘那些黄灿灿的东西。
祂也并不在意,因为这些东西对祂而言,不过是皮肤上剥落的碎屑,或是梦境里渗出的残渣。
有时候,祂会微微睁开眼,看着那些渺小的身影在岩浆的边缘忙碌。
他们的存在让祂感到一丝趣味,让祂在漫长的沉睡中偶尔保持片刻的清醒。
但祂终究是太大了,太古老了。
哪怕只是轻微的呼吸,一次无意的注视,都足以让靠近的小人在恐惧中崩裂、融化,坠入永恒的火焰。
于是祂叹息,于是祂合眼,于是岩浆再次翻涌,将一切吞没。
而世界,继续在燃烧的荒诞中,悬于深渊之上。
直到某道月光剖开脓血的帷幕。
他再次苏醒了,但这次,火焰与流淌的液体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奇迹。
他很清晰的看到了这个奇迹。
那簇白羽从焰芯里生长出来时带着器官剥离般的声响。
它不是珍珠,它更像这片焦土被迫呕出的最后一粒未被消化的骨渣。
半透明的羽管里流淌着星渊倒灌的髓液,每根绒毛末端都悬挂着缩小到极致的星系。
当热风掠过,那些微型宇宙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引力波。
他伸手触碰的瞬间,听见大地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
羽毛化作液态光渗入指缝,而掌纹里开始长出新的星空。
那簇白羽在燃烧的荒芜中蜷缩着,像一团未融的雪,又像一颗拒绝凝固的泪珠。
祂注视着它——这抹异样的洁白在猩红与暗金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一段被强行嵌入的错误音节,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休止符。
而后,它苏醒了。
淡白色的肌肤下流动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是将星光蒸馏后凝成的胚胎。
祂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灵——不是从岩浆里淬炼出的黑曜子民,不是由焦土捏就的赤红造物,而是某种更柔软、更脆弱的存在。
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在灼热的空气中蒸腾出细小的水雾,仿佛这片土地正在被它一点点地拒绝。
它生长得很慢,却又快得惊人。
慢的是它的形体,迟迟未能摆脱幼嫩的轮廓;
快的是它的灵智,不过几个昼夜便能与祂低语。
它说,它是从底下来的——从那些被火焰舔舐却始终未被吞噬的缝隙里,从世界最底层的幽暗褶皱中。
于是它自称\"小地\",一个朴素到近乎可笑的名字,却让祂在漫长的孤寂里第一次感到了命名的重量。
小地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遥远的寒意。
它讲述那个祂从未抵达的\"下方\"——那里没有沸腾的岩浆,没有刺骨的星空,只有无边的寂静与缓慢流动的阴影。
以及弥散在森林里中似乎永远不会被风吹散的几近黏稠的雾气与一具被黑色的琐链牢牢锁住的棺椁。
还有棺椁上久坐的一个生灵。
那个生灵似乎也无知无觉,只是安静的坐着,有时从棺椁上跳下来,把它从土壤里捞出来后就同它在这座漆黑色的、走不出去森林与雾气中乱转。
祂沉默地听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祂的梦境里只有燃烧与坠落,而小地的记忆却是弥漫的雾气与漆黑棺椁上的生灵。
有时,祂会凝视小地半透明的指尖,看那下面蜿蜒的淡蓝色脉络。
那里面流淌的不是火焰,而是某种更接近水的物质。
这让祂感到一种奇异的刺痛——仿佛自己统治的疆域里,悄然滋生了一片无法驯服的雪原。
直到有一天,小地醒来后突然望向祂。
“咦?我突然想起来你叫什么呀?好像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小地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好奇和疑惑。
祂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间愣住了,仿佛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一般。
祂努力地想要从记忆中搜索出关于自己名字的信息,但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考,祂最终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毕竟,从来没有人问过祂这样的问题,祂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想要吗?大个?我不能一直这么叫你呀,这样感觉很不好。”
小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它的叶子柔软地转向了祂,似乎在期待着祂的回答。
“那你取。”
祂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在意。
然而实际上,连祂自己都说不明白,在祂内心深处,此时此刻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涌动。
“我吗?”小地似乎有些惊讶,它看着祂,思考的叶子都停止了晃动。
也就在这时,祂身体上所有可以视物的“眼睛”都挤成了一团,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面前这个正在思考着该给祂取个什么样的名字的小生灵。
祂看着小地如此认真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那是一种隐晦的高兴,一种被人关注、被人重视的喜悦。
然而,祂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其实是因为祂喜欢小地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不愿意让小地的注意力被外界的生灵所分散。
尤其是小地经常提到的那个坐在棺椁上的奇怪生灵,这个生灵的形象在祂的脑海中异常清晰。
每当小地说起这个生灵时,祂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早年的经历。
那时的祂,似乎也像那个奇怪的生灵一样,没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只是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
然而,与那个生灵不同的是,祂的身边并没有像小地这样特别的存在。
祂不禁疑惑,为什么那个奇怪的生灵旁边会有小地相伴,而小地却直到现在才来到自己的身边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祂,让祂不断陷入了沉思。
祂曾在内心深处阴暗地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最终都没有勇气去询问小地。
因为祂知道,只有当小地完全信任祂的时候,或许才会主动告诉他这个秘密。
祂的生命漫长无尽,时间对于祂来说并非稀缺之物。
同样,小地的生命也同样漫长,所以祂并不急于知道答案。
祂拥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等待,等待小地愿意与祂分享这个秘密的那一天。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
祂开始学会在漫长的苏醒里期待些什么。
但又在模糊的记忆中,祂又想起当小地蜷缩在祂的指缝间——那团珍珠色的生灵如今已能自如地舒展形体,像一片会呼吸的月光——祂便会从岩浆深处抽离出人形的分身。
这些由黑曜石与液态黄金构成的化身,总在行走时落下细碎的火星,而小地就坐在祂的肩头,用带着雾气的指尖接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点。
他们穿过尖塔林立的熔岩之城。
小地望着那些倒悬的建筑,墨绿色的瞳孔里泛起涟漪。
\"它们像要刺穿什么似的,\"
它说,声音里带着林间晨露的重量。
祂没有告诉小地,这些尖塔正是小人们恐惧的具象——对苍穹,对虚无,对祂偶尔投下的一瞥。
在集市上,小地尝了火焰的子民的食物:熔铸成花瓣状的金属薄片,凝固的岩浆糖块,还有用硫磺蒸汽熏制的虫蛹。
祂看着小地苍白的脸颊被热气蒸出淡粉,看着它因辛辣皱起鼻尖的模样——像极了一片被风吹皱的月光。
后来他们找到卖蜜酿的铺子,小地捧着琉璃盏,突然说:\"这让我想起树汁的味道。\"
祂的胸腔深处传来某种陌生的震颤,那是祂第一次嫉妒自己从未见过的森林。
小地化形的那日,整片焦土都泛着潮湿的辉光。
雾霭从它的发梢流淌而下,墨绿的长发如同夜色中的藤蔓,皮肤白得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脉络。
最令祂怔忡的是那双眼睛——当小地望向祂时,瞳孔里浮动的不是倒映的火光,而是一片祂永远无法踏入的、湿润的幽暗。
有那么一瞬间,祂想用岩浆为小地铸造一副永不腐朽的躯壳,又想将它揉碎在掌心,看看那些雾气会不会凝结成祂能理解的形态。
但小地只是踮起脚,将一枚珍珠色的叶片放在祂分身的掌心。
叶片在接触的瞬间开始结晶,最终化作半透明的琥珀,里面封着一片小小的、活着的雾气。
\"这样你睡着的时候,\"小地的声音轻得像林间漏下的光斑,\"也能看见我的故乡了。\"
祂的无数个分身同时凝固。
在漫长的纪元里,这是第一次有存在为祂的沉睡感到寂寞。
岩浆深处传来雷鸣般的心跳,而小地只是微笑着,用带着凉意的指尖触碰祂灼烧的脸颊——就像触碰一片终将融化的雪。
“我叫你小楼吧好吗?”
一道清灵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只有火焰燃烧的沉默。
“我听那些人称呼他们住的地方叫做楼,那些楼那么高大,但是你也很大呀,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