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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话音微顿,指尖重重叩着桌面,语气陡然沉厉:

“倒是你,身为王妃,不思劝诫承煜安分悔过,反倒揣着这般阴私心思揣度本王?”

“承煜是本王的儿子,本王盼着他痊愈还来不及,你这是咒他活不成,还是故意挑拨父子情分?”

安王话音刚落,安王妃胸口猛地一窒,眼眶瞬间涨红。

她攥着帕子的手簌簌发抖,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带着被斥后的委屈与急切:

“王爷明鉴!臣妾绝非揣度您,更不敢挑拨父子情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宋氏,又落回安王脸上,语气愈发恳切:

“承煜的身子骨,王爷难道不清楚?他如今断腿未愈,又添新上,且身上烧伤化脓,连翻身都要哼哧半日。

云州千里迢迢,光是马车颠簸就够他受的,万一途中伤口崩裂、高热不退……”

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却依旧坚持着往下说:

“臣妾是怕啊!怕他熬不过这一路,反倒真应了那些不祥的传言。

城外庄子离得近,医官每日能来换药,臣妾也能时时照看,等他养到能下地走路,届时王爷要罚要贬,臣妾绝无二话。

求王爷看在他是您嫡子的份上,再容他些时日吧!”

她说着,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封略带残破的信笺,双手捧着递上前:

“这是先前为府中驱邪的老道士留下的书信,其中便有应对之法。

承煜纵然有错,可府中之事本就牵扯甚广,那几个庶子先前为一己之私,私自焚烧了厉鬼的藏身之处,才彻底惹怒了对方。

如今就算把承煜送走,该来的祸事也躲不过!

倒不如让他在庄子里日夜焚香跪拜,兴许还能求得厉鬼原谅,保王府平安啊!”

宋氏也连忙跟着哀求,额头又重重往地上磕了磕,青砖上已洇出淡淡的血痕:

“父王,儿媳愿意带着孩子,陪夫君去庄子上!

世子之位,夫君若是实在不能胜任,儿媳愿代他上书宫中,自请退位让贤!只求父王开恩,允他在庄子修养一阵!”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郑承煜若是活不成,她和年幼的女儿在这王府里,便成了任人拿捏的弃子。

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庶子,岂会放过她们?

如今什么名分、地位都不重要,先保住郑承煜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可安王脸上半点动容都没有,他甚至没看那封递到眼前的信笺,只冷冷吐出四个字:“不必多言。”

随后,他朝门外扬声喊了句:“来人!”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进来,垂首听令,眼底却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送王妃回她院里,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安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吩咐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是。”

婆子们应着,上前就要扶安王妃。

安王妃挣扎了一下,却被婆子们牢牢按住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王那张冷硬的脸,眼里翻涌着不甘,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安王又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宋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回自己院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带着其余妾室和孩子,跟上先前的马车,去云州。”

宋氏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身子一软,几乎瘫在地上,若不是下意识撑着地面,怕是早已跌得狼狈不堪。

二人被“请”出正屋时,正撞见几个身影从院外走进来。

正是本该被安王以“惹是生非”为由赶出王府的老三、老五等人。

此刻他们穿着簇新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身形笔挺地款款而来,看见安王妃和宋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朝着正屋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宋氏清楚地听见老三冲屋内扬声笑道:

“父王,儿子们听说您回府了,特意赶回来给您请安。

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儿子们心里头总像缺了块什么似的。”

老五也跟着凑趣,声音里满是谄媚:

“是啊父王,您不在府里的这几日,府上稍有点风吹草动,儿子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底,这府里还是得有您在,才能称得上是定海神针啊!”

那些谄媚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像细密的针一样扎在宋氏心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安王妃,一步一步挪出世子院,身后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所有的笑语都隔绝在里面。

只留下满院的寂静,和廊下护卫甲胄上那片冰冷的光,映得人心头发寒……

——

另一边,距离京城十五里外的官道上,车轮碾起漫天尘土,一辆青布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前挪动。

车轮碾过坑洼处,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

郑承煜就被关在这车厢里。

说是马车,其实简陋得很,薄薄的木板拼起车厢壁,连层像样的棉毡都没糊,深秋的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顺着骨头缝往里渗。

他身下只垫了一床半旧的褥子,布料磨得发毛,里面的棉絮早就板结了,硌得后背又酸又疼。

更要命的是身上的伤——虽说太医已看过诊,也重新敷了药,可这一路颠簸下来,伤口早被震得崩开,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停下……给我停下!”

他咬着牙低喝,声音因剧痛发颤:“本世子要上药,你们听不到吗?”

车厢外传来马蹄声,却没人应声。

那些随行的下人像聋了一般,连个回头的都没有。

郑承煜又拔高声音,几乎是嘶吼:“我是安王世子!你们敢这么对我?等我回去,定要你们好看!”

回应他的,只有车轮滚动的“轱辘”声,和风穿过树林的呜咽。

郑承煜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就这么完了。

王府里的安王妃和宋氏,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废黜、被送走。

只要她们察觉到不对劲,定会想办法救他。

这么一想,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只要能撑到她们派人追上来,一切就还有转机。

郑承煜开始故意放慢呼吸,装作伤势过重、气息奄奄的样子,甚至悄悄挪了挪身子,让伤口裂得更厉害些。腥甜的血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他捂着胸口咳嗽,每咳一声都牵扯着伤口,疼得浑身发抖。

可即便如此,车厢外的人依旧无动于衷,连车速都没减一分。

郑承煜心一横,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鲜红的血点子溅在褥子上,像开了几朵凄厉的花。

他顺势往旁边一歪,双眼半睁半闭,嘴角挂着血丝,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断气。

他用余光瞥向车窗外——刚才那动静不小,那些人总该有反应了吧?

可透过木板缝隙看出去,那些护卫依旧挺直腰板坐在马上,脸上毫无波澜,仿佛他刚才吐的不是血,只是一口唾沫。

他们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半分犹豫。

郑承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了块冰砣子,从胸口一直凉到小腹。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些人不是王府的旧人,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对世子的敬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执行命令的狠厉。

脑海里突然闪过今早的画面——天刚蒙蒙亮,他还躺在病榻上,父王就带着人踹开了房门。

安王脸上没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厌恶,眉头拧得像个疙瘩,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剐得他浑身不自在。

原来如此。

郑承煜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父王不是要废了他,是想让他死在路上!

“父王……”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郑承煜想不通,自己堂堂安王世子,未来的安王,前途本该一片光明,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

而在京城外的乱葬岗深处。

蜷缩在一棵枯树底下的苏晚宁同样想不通,自己分明得天眷顾,重生而来,本该占尽先机,将前世仇人尽数踩在脚底,最后踏上高位的。

怎么,怎么她这辈子却反倒过得越发不如前世。

她此刻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看着像只刚满月的狼崽,浑身覆盖着灰黑色的绒毛,可仔细看,能发现绒毛下的皮肤布满了狰狞的伤痕。

那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皮肉卷缩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血肉,连四肢都扭曲着,显然承受过极大的痛苦。

“呜呜……嗷……嗷呜……”

幼狼发出微弱的呜咽,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一下下扎在苏晚宁心上。

它小小的身子不断抽搐,爪子徒劳地蹬着,眼睛半睁着,里面满是惊恐和痛苦。

“清宴坚持住,娘知道,娘知道你疼……”

苏晚宁哽咽着,伸手轻轻抚摸幼狼的背,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黑气,试图调动阴气缓解那灼烧的痛苦。

可惜毫无作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没用……”

苏晚宁慌了,加大了阴气的输出,黑气萦绕着幼狼的身体,却依旧无法缓解那深入骨髓的灼痛。

她眼睁睁看着幼狼的抽搐越来越弱,呜咽声渐渐低下去,最后,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光亮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幼狼的身体在她怀里慢慢变化,灰黑色的绒毛褪去,扭曲的四肢舒展开来,最终变成了一个约莫周岁孩童的模样。

他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小小的身子僵硬地躺在苏晚宁怀里,再也不会动了。

“不——!!!”

苏晚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乱葬岗的寂静,惊得树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起,落下几片黑色的羽毛。

她目眦欲裂,眼眶里瞬间涌出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孩童冰冷的脸上。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冲垮了理智,她猛地抬手一挥,周围的沙石突然疯狂旋转,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龙卷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狠狠砸向四周。

“轰隆隆——”

旁边的几棵枯树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竟连根拔起,在空中乱舞,随后“咔嚓”一声断成几截,重重砸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苏晚宁站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头发散乱,衣裙被气流撕扯着,周身的黑气翻涌,几乎凝成实质,连空气都变得阴冷刺骨。

她疯了一样发泄着,直到嗓子喊得沙哑,周围的沙石渐渐平息,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魂体因为刚才的暴怒变得极不稳定,身体周围甚至泛起淡淡的透明感——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可她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着怀里的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伸出左手。

掌心赫然印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是儿子断气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她的手划下的“绍”字。

“绍……绍……”

苏晚宁喃喃自语,脑子里飞速转动:“绍道长……绍临深?”

她豁然抬头,眼中的悲痛瞬间被滔天恨意取代,周身的煞气再次鼓荡起来,连地上的落叶都被震得往外散开一圈。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她能重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报仇;儿子能有机缘“看到”未来的片段,那绍临深凭什么就不能有奇遇?

这一世他说不定早就得了天大的机缘,不然怎么会坏了她那么多事?

苏晚宁想起当初在望榆县计划失败,自己受尽屈辱而死,不就是拜那姓绍的所赐。

“绍临深……”

她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淬满了毒:

“你害我自此,休想好过!我要去杏花村,把你全家都挫骨扬灰,为我儿子报仇!”

话落,她却想起儿子先前被造畜后化成狼的样子,想起自己被那姓绍的一叠符纸打得魂体虚弱,一股后怕涌上心头,让沸腾的怒火稍稍冷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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