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安澜府城。
城中的青石板路被午后日头晒得发烫,一辆从昌平侯府千里迢迢赶来的乌篷马车,未敢靠近顾家老宅半步,只沿着僻静巷陌一路低调穿行,最终拐进了城南“艳春坊”的后门。
车帘掀开,秦嬷嬷扶着车辕下车,一身深灰布裙衬得她面容更显肃穆。
她瞥了眼倚在门旁打盹的看门老头儿,抬手从袖中摸出一角银子,指尖夹着递过去:
“去把你们家妈妈唤来,有笔好生意要谈。”
老头儿昏沉的眼瞬间亮了,指尖一掂银子的分量,当即乐得以牙不见眼,连声道:
“您稍候,小的这就去!”
说罢,他便踉跄着转身往楼里跑,连门闩都忘了插。
须臾,一阵香风裹着碎步声传来,一名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老鸨扭着腰肢晃过来,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她目光像扫尘般飞速掠过秦嬷嬷的衣饰,见其虽穿布裙却气度沉稳,忙堆起满脸笑意,客客气气道:
“这位嬷嬷看着面生,不知找奴家有何贵干?”
秦嬷嬷懒得绕弯,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靠近些。
待老鸨凑上前,她才抬手掀开半幅车帘。
车内光线昏暗,谢惊澜斜倚在车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墨发凌乱地贴在颊边,原本挺拔的身形因连日虚弱而显得格外单薄,乍一看竟真有几分女子的纤弱感。
秦嬷嬷飞快放下车帘,语气冷硬如铁:
“此女本是我府上的丫鬟,仗着有几分姿色,竟妄图勾引我家老爷。
夫人得知后怒不可遏,命我等将她送来处置。
务必让她受够教训,往后便让她在你这楼里接客,专挑最脏、最低贱的男人。”
老鸨眼珠滴溜溜一转,心底暗犯嘀咕:
这种府上私斗处置丫鬟的事,最是容易惹麻烦,她本能想开口拒绝。
可话还没到嘴边,秦嬷嬷已从袖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子,连带一张泛黄的卖身契,“啪”地拍在她掌心。
不等老鸨反应,秦嬷嬷又摸出一块玄铁腰牌,在她眼前飞快一晃。
虽只瞥见边角刻着的云纹,却透着一股官家的威严。
她故意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威胁:
“不过是个惹了主母的丫鬟,白送过来给你们赚银子,还不乐意?
怎么的,是嫌我昌……咳,嫌弃我们府上的人撑不起场面?”
“不敢!不敢!”
老鸨手一抖,忙把金子和卖身契攥紧,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却还不住往秦嬷嬷怀中的腰牌瞟,只恨方才没看清纹样。
她深知能拿出这般腰牌的人家,绝非自己能得罪,当即堆起谄媚的笑:
“嬷嬷放心,这事包在奴家身上,保准让她好好‘听话’!”
说罢,老鸨扭头冲楼里喊了两声,两名膀大腰圆的打手立刻跑出来。
秦嬷嬷看着他们粗鲁地将谢惊澜从车内拖出来。
谢惊澜近来被刻意克扣饮食,三天饿九顿,早已没了半分气力,只能像片枯叶般被拖拽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每月初一,我会来查探。”
秦嬷嬷临走前,又冷冷叮嘱一句,道:
“劳烦这位妈妈多给她安排一些‘活计’,可千万别让她闲着。”
说罢,她便转身登上马车,车轮滚滚碾过巷泥,很快消失在拐角。
老鸨望着远去的马车,脸上的媚笑瞬间敛尽,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贵人,处置个丫鬟还这般鬼鬼祟祟。”
骂归骂,但她还是攥紧了手中的金子,转身正要往楼里走,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拦住。
方才被派去给谢惊澜洗漱的小丫鬟,此时满脸慌张地跑过来,声音都带着颤:
“妈妈!不好了!那人……那人根本不是女的!”
老鸨不耐地朝小丫鬟后脑勺拍了一掌,指甲上的蔻丹险些刮着对方头皮,没好气道:
“瞎嚷嚷什么?这么个眉眼纤柔的美人儿,不是女的难不成还是个带把的?”
小丫鬟捂着发疼的脑袋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垂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妈妈,他……他真不是女的,也……也不是寻常男人。”
“你个死丫头故意消遣老娘?”
老鸨斜睨着她,双臂往胸前一抱,腰间的赘肉跟着晃了晃,语气不耐道:
“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难不成是个成了精的妖怪?”
她嘴上骂得凶,脚下却不由自主朝安置谢惊澜的耳房挪。
方才秦嬷嬷那锭金子沉得压手,可别真接了个惹麻烦的主。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屋内铜盆里的热水还冒着白汽,谢惊澜半倚在浴桶边缘,苍白的脸颊被蒸得泛出薄红,墨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
他手筋早被挑断,连日来三天饿九顿,此刻连抬手拢一拢衣襟的力气都没有,见老鸨闯进来,只能绝望地阖上眼,眼尾却不受控地泛了红,屈辱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老鸨踮着脚凑到浴桶边,先瞥见他露在水面的肩头线条纤细,肌肤白得晃眼,心里还暗赞一句“真是个美人坯子”。
可她目光往下一扫,却猛地顿住。
却见,水中映出这人上身的轮廓,因其瘦削衬得肩颈柔婉,带着几分女子的纤弱感。
再往下……那物件又细又短,比巷口卖糖人的孩童还要小巧,简直不成半点体统。
“哎呦呦!”
老鸨吓得往后踉跄三步,若不是身后的小丫鬟机灵伸手扶住,险些摔坐在满地水渍里。
老鸨翘着兰花指抵在眼尾,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个什么怪物?”
小丫鬟扶着她的胳膊,颤巍巍提议道:
“妈妈,要不咱们赶紧派人追那辆马车,把人还回去吧?这活儿咱们接不起……”
“追?你让老娘拿命去追啊?”
老鸨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在小丫鬟后脑勺,金镯子撞得叮当作响。
“方才那嬷嬷亮的腰牌你没看见?敢把人送回去,咱们这艳春坊明天就得被拆了!”
她攥紧了袖口揣着的金子,指尖都泛了白,目光却又落回浴桶中。
谢惊澜那眉眼、那身段,只要穿上襦裙梳上发髻,谁能看出破绽?
老鸨猛地咬牙拍了下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
“怕什么?他姿色身段都是上乘的!给他裹上胸抹,换上最艳的裙衫,谁能辨出真假?”
她语气微顿,又搓了搓手指,算盘打得噼啪响:
“别的姑娘一次半两银子,他就卖五十文!左右吹了灯都一样。
说不定还真有那好新鲜的臭男人愿意掏钱,说到底还是咱们赚了!”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稳妥,老鸨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惊澜,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这脸蛋子可别糟蹋了。”
话落,她转头冲小丫鬟吩咐道:
“赶紧给他洗干净,挑件最软的水红襦裙穿上,头发梳个双环髻,多插两支珠花遮遮眉眼。”
说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补了句:
“待会儿喂点稀粥,别喂太饱,饿不死就行。
再让后厨那两个糙汉来,给他脚踝上锁条细铁链,明晚儿就让他接客去,老娘这艳春坊可不养吃白饭的闲人!”
话落,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