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究竟去了哪,钰袖一直在找你。”风铃儿肩头微微起伏,向前迈了半步。她仰首望着崖边那人被风雪缭绕的身影,嗓音里凝着化不开的雾气。山风卷起碎雪扑在她冻得发红的脸颊上,连尾音都沾了湿意。
她看着白沐贞随手从道旁折下一截枯枝,未尽的话语随着枯枝碎裂的轻响消散在风雪中。白沐贞霜白的睫毛在朔风中微颤,仿佛正借着端详枯枝裂痕的动作,将某种情绪小心敛入眼底。
“还有,我师父为什么会……”风铃儿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后半句话悬在飘雪的空气里,与枯枝断裂的余音一同沉入积雪,忽然失去继续追问的勇气。
“啊,该从哪里说起呢?”白沐贞凝视着指间簌簌落下的碎木屑,任由雪花缀满她霜白的长发。林间朔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那截断裂的枯枝在她掌心渐次化作齑粉。
她轻轻抬眸,目光掠过风铃儿紧抿的唇线,忽然振袖拂去肩头积雪。纷扬的雪尘在二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幕,林深处传来积雪压断松枝的清脆声响。
“是重明成立长生宗意图参悟长生诀,还是东方曜暗害各门派高手嫁祸无相城。”白沐贞眸光骤寒,她倏然抬首,每个字都裹着凛冽的寒气,语速渐急如密雨敲窗,林间风雪骤然加剧。她袖中真气激荡,震得周身三尺内的积雪倒卷而起。
“……”风铃儿静立雪中,唇瓣微启却未出声。她垂眸盯着鞋尖前渐融的雪坑,只觉得喉间像是被棉絮堵住,胸口似有钝痛一般,隐隐发作。
“呵。”白沐贞唇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眼角细纹里凝着几分苍凉。她将目光投向被风雪模糊的远山,声线似结了冰的湖面
“小家伙,愣什么,不冷吗?”白沐贞忽然侧首望来,眼尾泛起细碎涟漪。她声音里含着将化未化的雪意,尾音却轻轻扬起呵出的白雾柔柔漫过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语调带着些微的暖,连飘落的雪花都似乎缓了些许。
“啊?哦。”风铃儿怔怔地抬起眼帘,像是刚从深潭里挣扎出来般恍惚。她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指尖,这才发觉肩头早已落满细雪。
“跟紧我。”白沐贞身形倏忽隐入竹林,翠竹扶疏间,白沐贞的素白衣袂在竹影中时隐时现。她步履从容地穿行于林间,所经之处可见不少青竹横斜倾倒,有的齐根断裂,有的从中折腰,断口处还沾着未化的雪沫。
风铃儿小心绕开满地狼藉的竹竿,注意到这些倒伏的翠竹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隐隐形成某种奇特的阵列。新雪覆盖的泥地上,偶尔能瞥见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似是有人曾在此反复踱步。
“这儿……”风铃儿的声音在竹林间轻轻荡开。她驻足望着眼前横七竖八倒伏的竹竿,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以前有人硬闯死门,所以炸了重新布上。”白沐贞脚步未停,随手拂开挡在面前的断竹。她的话语平淡的仿佛在说昨日晒坏的衣裳般寻常。
“哦……哦。”风铃儿喉间轻轻滚动,她望着满地狼藉的断竹,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消散在竹叶的沙沙声里。她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研究脚边一截裂开的竹节。
薄雾流转间,一座竹庐的轮廓自林深处渐次清晰。青瓦檐角从交错的竹影中探出些许,炊烟正沿着斑驳的竹墙袅袅升起。白沐贞抬手拨开几丛横斜的竹枝,露出半掩的柴扉。她驻足凝视着檐下悬着的那串风铃,眸光微微闪动。
竹庐的轮廓在薄暮中渐渐清晰,暖黄的光晕从竹篾窗纸里透出来,将周遭的积雪染成淡淡的蜜色。几缕炊烟携着柴火气息,在枯竹丛中袅袅盘旋。
白沐贞抬手推开虚掩的柴门,橙光霎时漫过她霜白的衣袂。风铃儿望着门内跃动的灶火,忽然觉得冻僵的指节开始发痒,那些凝结在睫毛上的雪沫正化作细碎的水珠。
“先喝杯水,里面放了姜。”白沐贞执起粗陶茶壶,澄黄姜汤注入青瓷碗中。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眉宇间的清寂,将那句吩咐也熏得温软。几片生姜在汤水里缓缓沉浮,暖香随着水纹一圈圈荡开,悄然漫过风铃儿冻僵的指尖。
“好……”风铃儿闷哼一声,陶碗边缘已贴上唇瓣。她小口啜饮着,姜汤的暖意顺着喉间滑入,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垂落的发丝扫过碗沿,在氤氲水汽中轻轻摇曳。
“怎么?把我家袖袖拐出来的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拘谨吗?”白沐贞单手支颐,眼角细碎的纹路随着笑意微微漾开,目光却始终凝在风铃儿脸上。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绕着桌面,将字咬得格外绵长。陶壶飘出的热气在她眉目间缭绕,徒添了几分朦胧的深意。
“不,不是,我……”风铃儿慌忙松开陶碗,瓷底在竹案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她下意识攥住浸湿的衣襟,水珠从指缝间渗出。未尽的字句最终混着姜汤的余温消散在喉间。
她垂首避开那道玩味的目光,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染上绯红,连颈间细碎的发丝都随着紊乱的呼吸轻轻颤动。
“想说什么,是我家袖袖自己跟着你跑出来的?”白沐贞眼尾微挑,托腮的指尖轻轻点着面颊。她将身子又往前倾了半分话音裹着姜汤的暖香,在字上旋了个柔软的弯。她看着对面少女骤然缩紧的指尖,眼底漾开一池春水般的涟漪。
风铃儿足尖无意识地蜷起,鞋底轻轻相互磨蹭着。胸腔里的心跳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带着攥住衣料的动作都透着急促。她盯着竹案上晃动的姜汤倒影,唇瓣几次开合却只溢出零碎的气音,连耳垂都染上了灶火映照的暖色。
“那年我同燕子知晓了红阳血精的祸根,他与重明拼得两败俱伤。”白沐贞的指尖在竹案上轻轻划过,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在斑驳的竹墙上。她的声音忽然沉静下来,像雪夜里的更漏
“我为拦住东方曜,不得不舍命相缠,待到携燕子脱身那刻,已是耗尽真气。”竹编的灯罩被夜风推得轻轻摇晃。她凝视着跃动的烛火,仿佛在火苗里看见了旧日刀光剑影。
“小家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吗?”白沐贞的目光仍停留在摇曳的烛火上,烛花突然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光影明灭。那声询问悬在姜汤的余温里,既像是在问眼前人,又像是在叩问十年未解的执念。
“因为我不能,一个散尽真气的无相妖女,保护不了任何人。”白沐贞的唇角牵起极淡的弧度,每个字却偏偏用最平静的语气剖开,如同淬火的铁器落入寒水
“但是你,把我的袖袖带出来了。”白沐贞的视线倏然抬起,烛影在她眸中轻轻晃动。她凝视着对方怔忡的模样,眼底似有万千思绪流转,最终化作一片难以捉摸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