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薇听到孟安提及王公子,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
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公子说笑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罢了。今日薇邀公子前来,只谈商事,不论其他。”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显然不愿多谈那位未婚夫。
孟安从善如流,不再提及。
心中自然对田薇与其未婚夫的关系,以及田家与郡守王家联姻的真实目的,多了几分揣测。
更何况,前些日在密室中的,两个人相处的时候。
田薇可是只关心她贩盐的事情。
田薇重新将焦点拉回盐业,她的言辞比信中更为具体,也透露出更多的急切:“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田氏掌握着齐地近三成的盐场,产出之丰,冠绝东方。
然则,盐利之大,觊觎者众。多年来,盐货出齐,需经过琅琊孔氏、胶东孙氏等几家盘剥,层层转手,到我田氏手中,利润已薄如蝉翼。家父……顾念旧情与各方平衡,多年来忍气吞声。”
她提到田儋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孟安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不动声色地问:“哦?那小姐的意思是?”
“薇欲开辟新路!”
田薇目光灼灼,“绕过那些蠹虫,直接将盐货运往内地,乃至西域!当日,公子说,你与咸阳、陇西乃至西域皆有门路,若能合作,由我田氏供盐,公子负责运输与销售,所得利润,你我四六分成,你四我六!这比留给那些中间蠹虫的,要多出数倍!”
她给出了比信中更优厚的条件,显示出极大的决心。
孟安微微一笑。
田薇此举,无异于要打破齐地盐业固有的利益分配格局,必然会触怒孔氏、孙氏等豪强,甚至可能引发激烈冲突。
她一个女子,何以有如此胆魄?
是田儋授意,还是她自己的主张?
联想到昨日宴会田儋的强硬与今日田薇的激进,这对父女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分歧。
“田小姐魄力惊人,田某佩服。”
孟安缓缓道,“只是,此举风险极大,小姐可有应对之策?令尊……又是否支持?”
他再次试探性地提及田儋。
田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家父……老了。他总想着维持现状,平衡各方,却不知别人早已磨刀霍霍。昨日府衙之事,公子也见到了,有人连新币都弄出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彻底吞并我田氏基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的话语中带着对父亲保守策略的不满,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至于支持……只要我能为田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族中自有明理之人。”
孟安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田薇与田儋在家族策略上存在明显矛盾,田薇更倾向于激进改革,而田儋则力求稳妥。
只不过,听她的语气,蒯彻似乎和田薇完全不对付。
“风险与机遇并存,田小姐既有此决心,某自然愿助一臂之力。”
孟安终于表态,
“首批盐货,定金可按小姐所言。至于运输渠道与销售,田某自有办法。只是,盐课乃朝廷重税,一切需在框架之内,这一点,还望小姐明白。”
他刻意强调律法,既是提醒,也是为自己的身份增加可信度。
田薇见孟安答应,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公子爽快!放心,盐课绝不会少,薇所求,不过是剔除那些不必要的盘剥罢了。细节我们可再慢慢商议。”
她举起茶杯,“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合作顺利。”
两人再次饮茶,初步的合作意向就此达成。
孟安知道,这不仅仅是商业合作,更是一步深入田氏内部、搅动齐地风云的险棋。
会谈结束后,孟安离开听雨轩,带着护卫漫步返回宅院。
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日所得,并规划下一步行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他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巷时,前方忽然被十几名家丁模样的人拦住去路,为首一人,锦衣华服,面色倨傲,正是郡守王仰之子,王恪——田薇的那位未婚夫。
王恪双手抱胸,斜眼看着孟安,语气充满了轻蔑与敌意:“你是哪里来的商人?听说你今日与薇妹在听雨轩私会?好大的胆子!可知薇妹是本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孟安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王公子,我可是与田小姐乃是洽谈正当事务,何来私会一说?公子此言,未免有失身份。”
“正当事务?”
王恪嗤笑一声,“谈事务需要避人耳目,选在那种地方?我看你分明是觊觎薇妹,意图不轨!识相的,立刻滚出临淄,否则,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他手一挥,身后的家丁便摩拳擦掌地围了上来。
孟安身边的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剑柄,眼神冷冽。
虽然人数劣势,但那股百战精锐的气势,瞬间镇住了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家丁。
孟安叹了口气,他不想在此刻与郡守之子发生直接冲突,徒惹麻烦。
他正欲开口周旋,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住手!”
只见郡尉王仰亲自带着一队郡兵疾驰而来,脸色铁青。
他勒住马,看到眼前的场景,尤其是看到孟安那平静无波却暗含威仪的眼神时,心中猛地一沉。
他昨日虽未完全确定,但种种迹象,尤其是虞子期带来的那些精锐士兵的出现,让此人的身份有了可怕的猜测。
今日又听闻儿子带人来找茬,吓得他魂飞魄散,立刻带兵赶来。
等看到孟安的样貌之时,王仰的眼神中带着惶恐。
“逆子!你在做什么?!”
王仰翻身下马,冲到王恪面前,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恪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爹!你打我?为了一个低贱商人你打我?他勾引薇妹……”
“闭嘴!”
王仰气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他转身,对着孟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直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卑职教子无方,冲撞了……冲撞了贵人,万请贵人恕罪!”
这一下,不仅王恪和家丁们目瞪口呆,连周围偶尔路过的行人也惊呆了。
郡守大人,竟然向一个商人行礼请罪?
孟安眼神微冷,他知道,王仰恐怕是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