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看似对皇帝说话，实则在宣泄，也是在跟张维贤解释。
宋裕本和李素处理很快，骆养性还是慢，这都丑时了，只干了一半活。
马车在不停转运，骆养性的人则清理一户，封门一户。
又过来几辆马车，上面全是哇哇哭的孩子。
他们没有名字，没有来源，士兵们也不认识，全部打乱送到河套，换个语言环境，生存环境，由放牧的牧民收养。
世人可能会觉得冷酷，但他无所谓。
很多事情，落在个体身上是翻天覆地，在上位眼里，一律是个数字。
得接受，并习惯这种思维，否则早晚疯魔。
这些数字的意义是民族融合，超越个体悲剧，值得。
当当当~
皇城象征性敲了几下钟。
寅时，天蒙蒙亮。
闻着味道而来的乌鸦十分兴奋，空中乌云呼啸，呱呱不止。
衙役在亲卫带领下敲锣，通知百姓大军在抓东虏探子，任何人不准出门。
百姓没有在墙头观看，但门窗后面、阁楼顶，一定有很多好奇的眼睛。
陆天明早就离开西城，宋裕本也去做事，张维贤父子一直在侯府门口，等祠堂大火熄灭，他们要收骨灰。
稀奇的是，皇帝也在。
崇祯坐在门口的台阶，第一次安静了，眼神呆滞看着马车出城，听着呱呱的叫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街道上的士兵在轮替吃干粮，天空中鸟屎不停掉落，让皇帝露出鬼魅的笑容。
在皇帝眼里，鲜血、乌鸦、大火，礼乐崩坏，乾坤颠倒的征兆，上天在惩罚逆贼。
张维贤眼里，大军、纪律、金乌，浴火重生，枯树新芽的征兆，京城在变成山西。
只要这里成功，那北方很快就会变得与山西一样。
太阳出来了，皇城西安门打开，士兵分成两行，无数内侍宫人背着包袱，前后拥挤着麻木出皇城。
崇祯惊讶起身，看着这支队伍，他从来没想到，皇城的奴婢这么老，一多半老头老妪，难怪平时干不出什么活。
皇帝的想法令人喷血，这时候想的竟然是干活。
张维贤非常懂皇帝，看他嫌弃的表情就知道想歪了，开口淡淡说道，
“陛下，他们并不老，年长者不过四十岁，很多人早衰，干不动活都被饿死了，皇城的奴婢没有一个寿终正寝，他们没有对不起皇家，细数起来，朝政艰难之下，到处是孽债。”
崇祯扭头，张维贤看到皇帝的眼神，顿时后悔开口，从没有一次认真听别人说话，现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果然，崇祯完全没顺着他的话头想，面露惊讶。
“陆天明为何把他们全部撵出皇城？没有内侍宫人，还叫皇城吗？朕看他为了面子，应该不会阉新人，那就是说，他害怕成为司马昭之流？欲做周公？”
卧槽，你这拐的太远了。
张维贤第一次被皇帝说懵了。
你说皇帝傻吧，他还知道陆天明不会阉人，你说他聪明吧，还困在圣君无敌的思维里。
陆天明做什么，怎么做，完全由他自己决定。
但陆天明的身份是什么，完全由天下大势来定，这不由他自己。
崇祯看张维贤不开口，语气转为恼怒，“怎么？又耍什么阴谋诡计？”
旁边张之极插嘴说道，“陛下，天明两个时辰前已经说过了，您这么快就忘了？他说从今以后，中枢朝臣和家眷、以及衙门府库全部迁入皇城，京城还给百姓。”
崇祯眨眨眼，“什么意思？这不还是害怕？”
张之极差点晕倒，无奈说道，“陛下，天明会废除三千年的阉刑啊。”
崇祯‘明白’了，负手对着天空冷哼一声，“虚君实相？曹孟德子孙篡位惨死，诸葛孔明亡国，如今天下不可能有这种美事，陆氏早晚会被除门绝户。”
张之极脸颊抽动，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冷冷回应，“陛下，奴婢活的很痛苦，每日耗费海量物资，还得抽人看着他们，预防被人利用生事，京城的乌鸦很快就会去西山。”
崇祯又糊涂了，机械扭头，“何意？”
张之极转身进入侯府，他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动手。
张维贤一直闭目，没有再插话。
皇帝的脑子一辈子都没有拓展过，大概死也不会。
你也不想想，陆天明早就收服北元，却不准他们入京归附。
灭国大功、开疆拓土、传国玉玺，一个将军拥有这些东西，必定是混乱，会刺激手下冒进。
陆天明小事不管，大事徐徐推进，比任何人想象的都稳固。
时间越长，作为他的对手越无力。
宋裕本从皇城出来了，看一眼侯府门前的情况，疑惑皇帝怎么还待在这里，向张维贤躬身。
“姑父，上位一会到议政衙门，您去看看吗？”
张维贤眨眨眼，老夫宣布结局？
也行，很合适。
扭头看一眼侯府，结束还很远，宋裕本又说道，“今天京城依旧会封城，我们需要打扫一下。”
张维贤不再迟疑，一摆手道，“好吧，那就去看看。”
宋裕本立刻推着他离开，崇祯识趣从西安门回皇城去了。
议政部是凭空冒出来的文官大衙，跑到西边与武衙混在一起，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个临时安排，迟早会换地方。
李素总领议政，他却只管宣传司，以及下属的几个情报小组。
反正议政时他没什么实际权力，完全是个‘统计官’，让清流君子代为统计，更容易获得支持。
宋裕本和张维贤来的时候，朝臣刚刚小憩一会，吃过早饭在喝茶，几乎全部抱着热水在院中抬头观天色。
温体仁看到张维贤，立刻迎了上来，“欢迎老国公观政。”
张维贤淡淡一笑，“恭喜温大人，从今以后就是国政总理了，国事一肩挑，看起来很有信心。”
“圣人在上，下官亦步亦趋，牵马坠蹬，比首辅轻松多了。”
两人打了个招呼，其余朝臣已经站成两排，齐齐躬身，“下官拜见老国公。”
张维贤朝他们和煦微笑点头，“天意不可恃逆，厚德自可载物。圣人出，能臣现，圣道昌，诸位看起来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开心，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