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养性到庐州的任务是‘扯淡’。
为了扯淡而扯淡，当然不会让洪承畴把话说出来。
两人不痛不痒吃了一顿饭，洪承畴把骆养性送到节堂门口去休息。
这里原本是个村子，士兵们沿着山脚修了很多木屋，这时节也不冷，冬天就难说了。
洪承畴在节堂门口，神色阴鸷的看了一会军营，没有获得支持，他得考虑过冬了。
张缙彦从门口躬身而来，“洪公，锦衣卫询问了一会各处流贼的情况，有意无意在打听江南是否从英霍山东麓走货，没别的问题。”
洪承畴回神点点头，扭头进入节堂落座，黯然说道，“我猜错了，京城强大的武力之下，没心思与江南博弈，骆养性既是来查案，也是来杀逆，而不是交朋友。”
张缙彦思索片刻，疑惑问道，“威远大将军为何如此强势？大争之世，争的是朋友，争的是更多力量。”
“因为他足够强。也因为这不是威远大将军的命令，骆养性到中都是京城夫人的命令，女人嘛，睚眦必报，没道理可讲，骆养性没资格做咱们的梯子，需要更高的身份。”
洪承畴把骆养性对联说了一遍，张缙彦明白了，现在绝不能暴露与其他人的谋划，否则会成为骆养性的杀戮对象。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以为是，想的太美，难受了。
两人沉默片刻，洪承畴仰天吐出一口气，“骆养性可能会派校尉入山查探流贼的情况，你亲自跟着糊弄一下。
锦衣卫查案嗅觉很可怕，也许我们得主动暴露西边的谋划，把骆养性的注意力转移走。
哪怕西边事败，东边的事也不能暴露，西边顶多算我们技不如人，东边的事一旦暴露，感情上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本官需要时间清理收尾。”
张缙彦立刻躬身，“是，下官明白了。”
八月二十六。
果然如洪承畴所言，骆养性缇骑四处。
一部分带着入山，一部分人到安庆府桐城去了。
从英霍山东麓摆开三百里的架势，同时查探流贼的动静。
看起来确实在寻找流贼与江南勾结的痕迹。
洪承畴与骆养性客套两句，下令张缙彦全力配合，他自己则在骆养性离开后返回府城。
英霍山在东边是个巨大的角，舒城、六安在角的北面，庐江县在角尖。
安庆府桐城、潜山、太湖、宿松四县在南边山脚，这四个县城有南京的驻军，流贼并没有进攻，但马守应占据了整个山区，这四个县山区治地全部失去了。
从庐州府的舒城驻地到安庆府的桐城，直线距离不过七十里，但需要绕行角尖的庐江县，就变为了二百里。
骆养性从舒城进山后，没有向西，而是直接向南，英霍山这个角毕竟距离有限，流贼虽然在活跃，但没有驻守，校尉也不怕小股流贼。
张缙彦带骆养性入山五十里，已抵达舒城和桐城原本的界岭。
山坳中有逃荒丢弃的小村落，残垣断壁中有篝火残灰，大概是双方斥候巡视所留。
树木呜呜作响，四面张望，除了偶尔出没的野兽，什么都没有。
这一路走来，只看到人烟毁灭的痕迹。
乱世在山中呈现的更明显。
队伍休息吃干粮的时候，骆养性从校尉背着的牛皮筒拿出一张大舆图，辨别方位。
手中的图纸是校尉根据地方历代舆图汇编，采用陆天明的等比例画法，所以特别清晰。
张缙彦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惊讶说道，“我们用了半年时间才查探清楚百里内地形，骆都督拿着宝物，您这…东西南北三省七府之间清清楚楚，有此地图，战事也许会简单很多。”
骆养性把地图递给他，张缙彦连忙接过来，恨不得立刻开始刻录，喃喃说道，
“英霍山地跨南直隶、河南、湖广三省，一个巨大的倒置角形，东西千里，南北宽处四百里，窄处不过四十里，府界、省界全在山里，若中枢没有特别收集，确实难以搞到如此详细的地图。”
骆养性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安静休息一会，准备向西过两道山，向霍山县官道看看。
英霍山地形的确如张缙彦所言，除了朝廷文牍司能搞到最全的资料，地方绝无可能制图。
倒三角的东南方向是短边，四百里长，西南—东北走向，安庆府依次排开四个县在山脚。
倒角尖端是黄梅县，属于湖广治地，中边是东南—西北走向，依次是黄州府、德安府、襄阳府。
湖广这三个府大多沦为流贼地盘，目前只剩下黄州府城黄冈、下属的黄陂、蕲州、蕲水、黄梅四县因靠近长江没有丢。
但这四县是南直隶水师在驻守，包括湖广省府武昌。
至于湖广其他地方，早成了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地盘，也许有很多县府还是朝廷命官在治理，但与流贼勾勾搭搭，不降而降，早已算不上治地。
以汉江为界，襄阳府和英霍山西麓属于李自成，南边广大的地区属于张献忠和罗汝才。
消息被英霍山完全阻隔，鬼才知道他们的地盘如何划分。
这地图上也没有。
三角长边九百里，属于两省三府。
在这三条线之内，山区有安庆府岳西县，庐州府英山、霍山两县，汝宁府商城、新县，南阳府桐柏县，黄州府黄安、麻城、罗田三县，德安府应山、随州，襄阳府枣阳县，全部是流贼地盘。
现在可以确定安庆府以西、襄阳府以东属于马守应地盘，但他防御很简单，因为北面入山官道各府只有一条，剩下的都是宋元时期的险关要道，少量人就可以守住，马守应很安全。
张缙彦看地图用了很长时间，满脑子都是地名和山脉河流，队伍都出发了，他还在不停思索，巩固记忆，等回去好画下来。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来到去往霍山县的官道，一个叫砂岩关的地方。
霍山毕竟是东麓大县，砂岩关是六安和舒城驻地士兵巡视的交叉点，山谷中的官道早被横七竖八的大树堵死了，平时驻守一千人，西边四十里就是县城。
砂岩关两侧山峰都是悬崖，双方谁也绕不过来，更不会随便通过山谷。
骆养性在山顶了望一会，山谷不是直线，他什么都看不到，下令随行的四百校尉设岗休息。
这里有几个山洞，里面是三天的粮草和军械，士兵们都在林中的简易木屋中，骆养性和张缙彦自然到山洞休息。
两人等士兵铺好干草，刚刚进山洞点亮一盏油灯，张缙彦脸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刀架在脖子上，骆养性咧嘴微笑，“张大人，咱们谈个生意。”
满脑子地图的张缙彦反应太慢了，迷迷糊糊看着骆养性，呆呆的发出一个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