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三秒,沈天予对蚩灵道:“你生父在东南沿海方向,距京都三千里。”
蚩灵不信,“听村里的老人说,那狗东西是京都口音,纨绔子弟。‘家贫走他乡,族望留原籍’,他家境不差,不可能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讨生活。”
沈天予面色如常,语气淡淡,“不信就算了,请下车。”
蚩灵推开车门,跳下车。
走出去几步,她回头冲沈天予,脆声喊道:“天予哥!”
沈天予没开车窗。
蚩灵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天予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是第二次被女孩子表白,沈天予静静听着,心无波澜。
脑中映出元瑾之的脸。
上次是她向他表白。
那个在外人面前精明,在他面前却总是傻乎乎的女孩,她颤抖的裤脚,她发烫的脸,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她勇敢地抱住他,她柔软的胸脯……
他默默发动车子,朝师父所在的山区开去。
本该陪师父师公在山中修行,这次抽空回京去北斗村,是为了帮元瑾之一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帮她的?
沈天予开始思索。
是去年她和顾近舟来顾家山庄,看到她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开始。
他唇角轻轻往下压了压。
那个傻瓜。
懵懵懂懂地闯入顾近舟的因果,从此背负了他的命运,耗损了她自己。
车子开出去三个路口,沈天予却突然踩了刹车。
接着绕到前面路口,将车驶向自己家。
决定等蚩灵离开京都后,他再进山。
那丫头亦正亦邪,性格娇蛮,且本事高超,能下蛊于无形,的确是一大隐患。
回到家中,家人已睡。
沈天予来到自己卧室,走到窗前,看向北斗村方位。
那地方天象清明,繁星漫天,还算太平。
正观着天象,忽见东南方位有异常。
沈天予眼神一沉,奶奶沈惋大限已至,竟比他推算的日期提前了三个月,不过也已经撑到极限了。
他转身快步走出去。
来到二楼主卧室,他抬手敲门,说:“爸,您起床,出事了。”
沈恪睡得沉,没听到。
苏星妍觉浅。
她下床,披了衣服走出来,问:“天予,发生什么事了?”
沈天予道:“奶奶去了。”
苏星妍没有太大的意外。
沈惋身体一直很差。
她认识沈恪时,她就病病殃殃的,几近垂死,能活到现在,全靠大笔大笔的钱支撑,除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家庭医生,沈天予还给她配制了特效药,给她种了生基,除此以外,她还定期注射顾氏集团的抗衰老补剂。
东拼西凑活到七十多岁,已经是奇迹。
苏星妍转身回房,抓着沈恪的胳膊唤道:“阿恪,阿恪,你醒醒。”
沈恪缓缓睁开眼睛,问:“怎么了?星妍。”
苏星妍弯下腰,伸手抱住他,轻声说:“阿恪,你要坚强。”
一听这话,沈恪面色大变。
他忽地坐起来,问:“星妍,谁出事了?”
“妈,妈去了,你节哀。”
沈恪浑身僵住,体内血液仿佛停止流动。
很快,他眼白泛红,声音微微发哽道:“我知道了,我没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别担心。”
苏星妍说:“我们去妈家。这个时间,她肯定还在睡觉,在睡梦中去世,也算是一种解脱。”
沈恪嘴上应着:“对,是解脱,她那个病活着也是受累。”
他抬腿下床,想去拿衣服穿。
可是身子往下一矮,他这才发觉双腿已经软了。
他从小没有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但他从不抱怨,当年甚至为了给母亲治病,不惜冒险做假画赚钱交医疗费,因此结识了苏星妍。
他是圈内出了名的大孝子。
苏星妍帮他取来衣服,说:“你先穿衣服,缓一缓我们再出门。”
沈恪接过衣服,慢腾腾地往身上穿。
苏星妍则转身去更衣室找黑色衣服换,她平时衣服都是浅色。
等她换好衣服,回来,沈恪的腿仍然发软,不能走路。
明明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过,他却笑着对苏星妍说:“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腿怎么就软得走不了路呢?”
沈天予走到他面前,将后背面向他,道:“上来。”
沈恪连声拒绝:“没事没事,我缓一缓就可以走了,事发太突然,我一时有点蒙。”
沈天予抓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背上轻轻一抡,将他抡到自己背上。
他背着他,站起来朝电梯厅走去。
苏星妍急忙跟上他。
被儿子背,沈恪很不好意思,“天予,我没事,你快放我下来。”
沈天予道:“难过就哭,走不了路就走不了,别逞强。”
沈恪心中十分愧疚,“你小时候,我都没背过你,如今却让你背。”
沈天予不想听这种话。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再提毫无意义。
将父亲背上车,等母亲也上车,他发动车子。
巴黎和京都有时差,那边这会儿是白天,苏星妍给苏惊语打电话说:“惊语,你买票回国一趟,你奶奶去世了。”
短暂缄默后,苏惊语道:“好,我马上买票,和阿峥一起回去。”
沈天予冷静地开着车,朝奶奶家去。
他想,果然,世间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他一念之差,没离京,结果奶奶去世,否则还要来回跑一趟。
来到沈惋家,房间里静悄悄的。
沈恪这会儿已经缓过来,能走路了。
他直奔母亲的卧室。
打开灯,沈惋躺在床上,面容祥和,平静得像沉睡中的样子。
沈恪走到床前,双膝跪下,喊道:“妈,妈!”
可惜沈惋再也不能回应。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沈恪还是泪如雨下。
苏星妍单手抱着他,陪他落泪。
沈天予长身玉立于一旁,俊美面容十分平静。
他一滴眼泪也没流。
他想,他底色是善良的,却也是冷情的,奶奶去世,他该哭的,可是他哭不出来。
听到动静,沈哲从他的卧室跑过来。
看到沈恪和苏星妍都在哭,他急忙问:“爸,我奶奶怎么了?”
沈恪抬手擦了把眼泪,说:“你奶奶去世了。”
沈哲一听,痛哭出声。
他上前伏在沈惋的身上嚎啕大哭,“奶奶,奶奶啊,您怎么这么早就去世了?奶奶,我舍不得您,奶奶,您不要走啊!奶奶,奶奶,您睁开眼睛看我!奶奶,奶奶,我的好奶奶啊,您怎么就走了呢?”
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孙,哭得悲痛欲绝,眼泪鼻子糊了一脸。
作为亲孙子,沈天予仍然流不出眼泪。
他甚至连难过的情绪都没有。
华琴婉去世,他也哭不出来。
小时候,他只有见妈妈时才会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哭没用。
眼泪在一次次的绝望中渐渐干涸,幼年那颗稚嫩的心也在一次次的绝望中,渐渐变得坚硬。
他走到窗前,晨色熹微,东方亮出鱼肚白。
等天亮后,他掏出手机,拨通顾近舟的电话,平静地说:“我奶奶去世了,你帮忙安排丧事。”
顾近舟道:“马上安排,你节哀。”
挂断电话,顾近舟给秘书去了个电话,让他安排丧事。
接着他拨通元瑾之的手机号道:“你天予哥的奶奶去世了,你速回京都。无论北斗村有多大的事,你都要扔下不管,回京都。这是拿下天予的最佳时机,错过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