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之和连骏受伤的事,沈天予已经推算到了,包括元瑾之崴了脚,连骏背她下山。
因为他测的字是“连”,连骏的“连”。
这个字已经很形象了,一人背另一人。
无需再多言。
他将写字的纸草草团成一团,攥于掌心,渐渐用力。
等他再摊开手掌时,那纸已经化为齑粉。
他盯着掌中齑粉,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的师公敲了敲门,缓缓走进来,扫一眼他的掌心,厚重苍老的嗓音慢悠悠道:“尘间缘,尘间了,你本非凡体,俗世间的女子只会拖累你。”
沈天予将掌心拢起,微启薄唇,“不,是我拖累她。”
“人生很长,红尘俗事实在乏味。”师公走到墙边书柜旁,苍枯的大手搁在书的棱角上,背对着他,道:“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以后就专心跟我学吧。你师父尘心难断,所学太杂,已经教不了你太多。”
放下这句话,他推开门慢慢走出去。
沈天予仍旧端坐不动。
良久之后,扔掉手中齑粉,他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又写下一个字:之。
写到最后一笔时,他突然心烦意乱,掷了毛笔。
那毛笔在宣纸上落下重重一撇。
恰好落在“之”上,便成了“乏”。
他盯着那个“乏”字看了许久,随即轻阖双眸。
若他日后娶了元瑾之,他长年在山上,一年难得下山一趟。
她在京都走仕途。
两地分居,他无法陪伴她,时间久了,她难免会心生怨气,自然会乏会累。
罢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此时连骏正忍着疼痛,在夜色中,背着元瑾之一步步往山下走。
下山路虽易但危险,他走得比平时慢。
一是为了安全,二是想和元瑾之多待会儿。
这么亲密的接触,以后怕是难有了。
等两人终于来到山下时,连骏已累得满头大汗。
元瑾之更加愧疚,对他说:“对不起,连骏哥。”
连骏佯装生气,“再这么生分,我可真生气了啊?小时候跟我打打闹闹,没见你生分过,长大了,变得这么客气。”
他把她放到路边,拉开副驾门。
元瑾之单脚跳着坐进去,又撑着下车,拉开后车门,唤了食猿雕上车。
扫一眼它的爪子,上面果然有血和肉星,想必是连骏说的蛇肉。
二人上车,连骏发动车子。
元瑾之望着他手上的伤,更加不好意思,说:“就近找家医院吧,帮你把伤处理一下。”
连骏道:“那就回京都吧。京都的医院肯定比附近医院好,今天周六,你明天也不用上班。”
“行。”
连骏在导航输入京都中心医院。
京都医院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近,但是离元瑾之的家很近。
元瑾之想,他果然长大了,比小时候细心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情商很低,总爱用手当枪对着她突突的小直男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驶到京都中心医院。
下车后,连骏执意要背她。
元瑾之这次坚决拒绝。
这是京都城,到处都是熟面孔,尤其是顾家楚家陆家云家,万一被他们中的谁或者谁的朋友瞅到了,传到沈天予耳中,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扶着连骏的手臂,单脚跳着,忍着疼,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她停下脚步。
连骏见状,也停下,问:“怎么了?瑾之。”
元瑾之脸色白了白,过几秒才摇头,“没事。”
沈天予会算。
他能算到她脚崴了,被连骏背着下山吗?
她自欺欺人地想,他不一定能算到。
譬如福市下边村镇发生地震,他只能算到东南沿海方位,算不到具体村镇。
她和顾近舟一起给他发信息,他有时能猜对,有时候也猜不对。
希望这次他算不出。
她脸色稍稍恢复正常。
来到骨科,脱了袜子一看,她的脚踝已经肿了,做了x光片,韧带拉伤,医生给她用护踝加压包扎。
连骏是皮肉伤,脸、背、手,好在没伤到骨头。
处理完伤口,连骏开车送她回家。
元瑾之愧疚地说:“我爸妈都不在家……”
那意思,没法留你在家住,你去酒店住吧。
连骏微微一笑,“没事,住酒店很方便,我去附近找家酒店,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你慢点开车。”
连骏垂下眼帘看她的脚,“你脚伤成这样,肯定没法上班了,请几天假吧。”
“周一一早请。”
“药记得吃,记得冰敷一下。”
元瑾之点点头,“你也是。”
连骏起身离开。
等他走后,元瑾之单脚跳着去冰箱取了冰块,又找了毛巾包住冰块,放在脚踝上冰敷。
她想起上次手臂被蚩灵攥伤,沈天予取冰块给她冷敷。
她挂在他身上,像个人形挂件一样。
那天他没穿衣服,只在腰上裹了件浴巾。
她摸到他身上皮肤很滑,肌肉很硬,直到那天她才知道,原来修玄术的人也会长肌肉,肌肉还那么漂亮。
肚子饿得咕咕叫,平时请的帮佣不住家,只白天来给打扫卫生,忙的时候过来帮忙做顿饭。
她想泡包面吃,刚摁下烧水壶,手机响了。
是连骏打来的。
连骏道:“我在附近酒店,想吃什么?我打包给你送过去。”
“不麻烦你了,你也受伤了。”
连骏啧了一声,有些生气地说:“一口一个连骏哥地喊,却把我当外人。元瑾之同志,你这个态度,需要好好纠正一下。”
元瑾之道:“我男朋友他不是普通人,他会算,我不想他产生误会。”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酸。
他已经不要她了。
他把她推给了连骏。
可她在心里仍把他当成男朋友。
连骏默了默,“他既然会算,肯定能算到你受伤了,为什么不来照顾你?”
元瑾之替沈天予说话:“他在山上,要陪他师父和师公。他师父身体不太好,他师公年迈。”
连骏安静片刻说:“我完成任务后,其实可以往上提,但是我拒绝了,选择退役,来京都进企业工作。就是不想我以后的女人,生病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打不通我的电话。”
元瑾之从来都不是个爱哭的人。
可是听连骏这么说,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
她想,一开始沈天予就考虑到了这些,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婉拒她,把她推开。
他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怕自己给不了她足够好的爱,他一早就预测到了这些很现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