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阵后，奶奶又问：“青青这次回来，瘦了好多。”
“瘦了吗？我感觉还胖了呢。”
“青青现在长大了，变瘦了，变漂亮了，但也没以前那么开心了。”
夏青青的内心再次被戳中，她想和奶奶说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周围的同学都不喜欢自己，爸爸妈妈也不喜欢自己，她不想上学，也不想回家。
可话到嘴边，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奶奶说。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和你们年轻人有代沟，但奶奶有耐心，可以听你慢慢说。”
奶奶就是这样，小时候她和别的小朋友吵起来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出的话断断续续，但奶奶每次都会耐心地听她说完，然后又耐心地安慰她。
夏青青不知道该怎么和奶奶开口，她有一堆的烦心事，不知从何讲起。
她不想奶奶担心自己，但奶奶却看出了她的想法：“没事，你和奶奶说，奶奶不会告诉别人，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她和奶奶，已经有了不知道多少个小秘密。
“好。”
想了想，夏青青开口说道：“我之前有个朋友，她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被同学造谣。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就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告诉我事情不是他们说的这样，我能感受到她的无助，所以我选择和她站在一边。”
“于是，很多人开始排斥她，还有我。再后来，她顶不住压力，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留下了我。”
“奶奶，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面对奶奶的反问，夏青青也不清楚：“我不知道。”
“如果再来一次呢？”
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最后的真相是什么？”
“我朋友是被冤枉的。”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夏青青想起那一天：“如果不是我，她或许就不会……”
奶奶的声音很温柔，却很有力量：“人各有命，这是她的选择，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对有些人而言，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夏青青回想起钟颖的种种经历和她留下来的信，或许，她真的解脱了吧。夏青青开始逐渐接受钟颖的离开。
“还记得，奶奶以前怎么教你的吗？”
夏青青想起小时候，奶奶总会在安慰完她之后，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和别人吵架了，如果是她的错，奶奶会带着她去和别人道歉，但如果没错，那就要挺直腰杆，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记得。”
“要是错了，就给人道歉，改正，要是没错，那就不要在意这么多，坚持做自己就好。不忘初心四个字，说着容易，可真正能做到的，没几个人。”
“好。”
“我们青青，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见不得其他人被欺负。”
“有吗？”小时候的事情，夏青青能想起来，但也有很多想不起来，毕竟那时候自己还太小了。
“你刚会走那时候还不会说话，我和你爷爷抱你出去玩，我和你爷爷和别人聊天，你就和人家的孩子在旁边玩。其中一个小男孩的玩具被抢了，站在那里哭，你爬过去就直接扒人家的衣服，硬生生把玩具给抢了回来。”
“我小时候这么厉害呢？”夏青青完全不记得自己居然还做了这种事。
“对啊，那两个小男生比你大两岁，你路都还走不稳。”
“这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呀。”
“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就和你爷爷说，你长大了肯定会是个好孩子。”
夏青青笑了笑：“那我是不是也算没辜负你们的期望。”
“当然没有，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们的乖孙孙。”
乖孙孙，这是夏青青小时候他们常叫的称呼。
夏联和赵莉梅认为她什么都做不好，而爷爷和奶奶，总是会无条件支持她。在他们眼里，她就是最棒的，是最厉害的。
没有人相信她，除了爷爷奶奶，他们会坚定地站在她这边，不管是不是她的错，他们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这一晚，奶奶和她聊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有开心的、难过的、遗憾的、愤怒的……但最终都在时间的推动下归为平淡。
北风呼啸着吹响竹林，竹叶摇曳发出沙沙声，房间中两人相互依偎，注定这一夜会是个好梦。
第二天一早，夏青青起床，学校的作息让她形成生物钟。
奶奶也已经起床，此时爷爷的牌位也已经不再箱子里，回到了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吃过早饭，奶奶带着夏青青来到箱子面前，打开夹层，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爷爷年轻时写的诗。
“这是你爷爷年轻时候写的诗，还有一些是老了之后写的，不过就一部分，你带回去吧，就当是留个纪念。”
“那你呢？”
夏青青觉得，奶奶比她更需要这些。
“我呀，有这座房子就够了。你是爷爷最喜欢的乖孙，你拿着它，爷爷在下面也会开心的。”
夏青青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纸放进包里，生怕弄皱。
家里离班车的停靠点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
“你爷爷走的消息，你别和你爸妈说你知道了。”
夏青青有些震惊，问为什么。
“你来之前，你妈特意交代我，千万不能让你知道，他们打算高考后再和你说。”
夏青青低着头，接过奶奶的话说：“结果没想到我自己看到了。”
“嗯，我没和你妈妈说你知道了，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免不了又要说这说那。”
听到这话的瞬间，夏青青突然觉得，原来奶奶同样没有选择。
“好。”
“你也别怨他们，他们也是为了你好。要是要怨，就怨奶奶吧。”
“奶奶对我很好，我不会怨你的。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也没什么好怨的。”
“这件事情，是我们对你有欠缺。”
夏青青挽着奶奶的手：“怎么会，奶奶什么都没欠我，要说欠的话，那奶奶还欠我一顿好吃的，等我放假了回来给我补上吧。”
“好，等你放假回来了，想吃什么奶奶都给你做。”
“约定好了。”
夏青青伸出小拇指，要和奶奶拉勾。
“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多大人了也是奶奶的孙女呀，来嘛来嘛。”
夏青青只有在爷爷奶奶面前，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撒娇。
只是……现在爷爷不在了。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还有盖章，还有盖章。”
“好好好，盖章。”
大拇指对碰的那一下，约定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