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老城。
阊门外。
枫桥。
一千两百多年前，唐朝一位落第诗人曾夜泊于此，以其不朽的失眠书写下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千年以后，江枫和皓月提着大袋小袋的衣服路过于此，朝着阊门内的姑苏老城走去。
和江枫后世来姑苏旅游时不同，这一带的老房子此时还没有拆迁，而皓月的爷爷奶奶正住在这里。
“还是给我吧，你别累坏了。”江枫回头看着额头已经略微出汗的皓月，心疼道，说着就伸手想接过皓月手里的袋子。
皓月轻喘着气，看着已经快到了，也不再坚持，把手里的袋子给了江枫。
老城区路窄巷子多，开车不便，于是两人选择了步行。
进了阊门，卸下了辎重的皓月轻快地在前面带路，七拐八绕不多一会儿就停下了脚步。
在两人面前的是青砖黛瓦的江南小院，掉漆的木制老式院门轻掩，院内一棵枇杷树隔着院墙探出头来。
“阿爹阿婆，吾转来哉哦！”皓月一边推门，一口姑苏小娘鱼的软语就喊了出来。
“啊哟，阿婆看看，阿是吾个小囡转来哩呢！”院里传来老妇人的声音，想必就是皓月的奶奶。
跟着皓月进得院来，江枫不由得心生怀念——
自己小时候住的房子和眼前这个很像，也有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也有一方石桌和四个石凳，院子一角也是一棵年代久远的老树——那时候彪子经常带自己爬上爬下，衣服沾灰，膝盖磕破都是家常便饭。
“这小囡是？”一个老奶奶从屋里迎了出来，略带疑惑地看向江枫，然后一拍脑门，“是江枫吧？老头子，快出来！小月带男朋友来了！”
“阿婆！”皓月娇嗔一句，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江枫：只见江枫面色如常，和面前皓月的奶奶，以及随后走出屋子的戴着老花镜的皓月爷爷打了个招呼，“爷爷好！奶奶好！我是江枫，是小月的同学。”
同学？
皓月不经意地嘟了一下嘴，然后从江枫手里接过两个纸袋，递给司徒奶奶说，“他给你们买了些点心，快尝尝，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来就来了，还要破费买什么东西啦！”司徒奶奶接过纸袋，招呼二人进屋。
屋子是传统的江南平房的构造，坐北朝南一间客厅，东西开门两个厢房，北面是一个长条桌，摆着烛台香炉，上方挂着男女两幅黑白照片想必是皓月的太爷爷和太奶奶。
客厅中一方实木雕花方桌，四把有些年头的椅子正好坐下了祖孙四人。
司徒奶奶的性格和皓月非常相似，热情而主动，一边品尝皓月替江枫买来的袜底酥，一边拉着江枫问东问西。
司徒爷爷则与司徒厅长长相接近，心性也接近，一直用慈祥但却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掳走了自己心肝小孙女的男孩，并不插话。
路上皓月给江枫介绍了她爷爷奶奶家的情况：司徒爷爷毕业于金陵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回到家乡姑苏，在姑苏大学的前身东吴大学任教。而司徒奶奶则是司徒爷爷担任讲师时，选修他课的女大学生。
才华横溢、年轻帅气的老师，和热情主动、天真烂漫的学生，师生恋由此产生。
“老头子，你还记得小俊第一次带倩倩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小俊上高二那年，83年，对，应该是83年。”司徒爷爷仿佛陷入了悠长的时光隧道，终于找到了某一扇门一般，不住地点头回答。
“这不是早恋吗？”皓月一边把剥开包装纸的袜底酥递给奶奶，一边偷笑道，就好像自己一个女高和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大谈恋爱不算是早恋一样。
“这算啥早恋？你爷爷十四五岁就跟隔壁的阿姐眉来眼去了，搞不好都偷亲过嘴呢！”奶奶接过袜底酥，哼了一声，然后白了司徒爷爷一眼。
“啊呀！我都说了几万遍了，那时候很纯洁的好伐？我们就牵了几次手，她后来参了军我们就断联了。”司徒爷爷连忙解释道。
“对啊，都断联了，没有对证，你说什么都行……”
“当着囡囡的面说这个……”司徒爷爷没好气地皱了皱眉，然后问起江枫的情况来。
“爷爷，你别查户口了好不好？江枫家几口人，江爸爸江妈妈江爷爷江奶奶什么情况我不都汇报过了嘛！”皓月又剥了一块袜底酥，塞进了爷爷嘴里。
江枫笑笑不语，毕竟是个还未上大学的高中女生，还处在总和长辈拌嘴的年纪。
司徒爷爷也不恼，嚼了嚼嘴里的袜底酥，又喝了口茶，笑眯眯地说，“听说小江你自己会写歌？囡囡每次来让她给我们唱个歌，她都不肯，今朝你来了，能不能给我们唱一首？”
“才不要，你们听的那些姑苏小调，我都欣赏不来……”皓月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另一块袜底酥递给江枫，眼神里满是温柔。
“小月，咱们唱那首《声声慢》呀？”江枫却不想拂了初次见面的心爱姑娘的爷爷的意。
“行吧，那唱一段吧。”皓月最后给自己剥了一块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朝角落里盖着布的钢琴走去，憨态可掬，如同史湘云走出了《石头记》。
这首歌主歌和弦走向是最简单的卡农，以皓月的音乐造诣自然是信手拈来。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
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江枫和皓月交替地用普通话唱完第一段主歌和副歌，两位老人都是随着节奏轻敲起了桌面，满眼宠溺地看着心爱的小孙女。
第二段自然是皓月用姑苏话独唱——
“长发引涟漪，白布展石矶。
河童撑杆摆长舟渡古稀。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木门微掩，夕阳余晖透过门缝洒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