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铄。”
“哪个shuo?”
“众口铄金的铄。”
“念过书?”
“读过三年私塾。”
“家里人呢?”
“死光了。”
“今年多大?”
“九岁。”
付宁快问,那孩子快答,一问一答,严丝合缝。
心理素质不错,也沉得住气。
付宁暗自点了点头,接着跟他说:“我能给你找个出路,你敢跟我走吗?”
“敢!”韩铄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问我要把你送去哪里?哪怕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只要有饭吃,只要能活着!”
“那就跟上!”付宁一歪脑袋,韩铄立马给他磕了个头,爬起来就跑到苗家兄弟那边去了。
后面有灾民见了,也嗷嗷叫着往他这边儿涌,磕头的、喊菩萨的、把自家孩子往这边儿扔的……
场面一下就混乱起来了,那排长看付宁没有别的意思,一挥手,当兵的就过来把灾民跟付宁他们隔了开来。
不管身后的哭喊、叫骂,他们这一行人带着东西在火光中离开了小庙。
没有雷霆手段,勿施菩萨心肠!
看着那个跑前跑后,到处帮忙的身影,三爷把手拢在胸前,小声儿问付宁:“这孩子……入了小先生的眼?”
付宁摇了摇头,“我有自知之明,一只老母鸡压不住狼崽子!
这孩子不管将来能不能成事儿,但肯定是个记仇儿的,还是拢在手里踏实些。”
刚才三爷摆明了不收他,韩铄虽然体体面面的给老头儿磕了头,但是脑袋低下去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让偶然瞥见的付宁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呢?
说狠厉可能有些夸张,但是付宁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当时就觉得心里一沉,一种很危险的直觉就浮上来了,看着他往外走的时候,更是后背发麻,一股凉气从尾巴骨蹿到了天灵盖儿。
所以他把人拦下来了,问了几句话,这孩子思路非常清晰,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这样的不确定因素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吧,过些日子给他找个出路,将来就是出了什么差池,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三爷,您觉得这孩子是去疯子那儿合适,还是我二哥那儿合适?”
三爷刚才听了付宁对那孩子眼神的描述,这半天眼睛就没有离了韩铄,听了这个问题,也没回答。
直到上了大路,他们都坐在了大车上,他才跟付宁说:“这就得看小先生想让他当个什么样儿的人了,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不过黄爷和二爷都能压住他。”
刚才他仔细看了看这孩子,就像付宁说的,心性稳,但是气量小,绝对记仇,但是不是睚眦必报还得再看看。
等他们回到连府,跟连安说起这个,大哥把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这么不放心,直接灭了就完了!”
“他要是十九岁,我都不带犹豫的,问题是他刚九岁!”
“慈不掌兵。”
“可这有点儿忒不慈了。”
连安一脸“你怎么这么不长进?!”的表情,但是让他下手弄死一个孩子,只因为不确定他将来会不会是个威胁,他也有点儿下不去手。
“明天给他们俩发电报,确定去哪儿之前,我先带他两天,摸摸脉。”
两个老太监身上的伤并不重,调养几天就好了。
他们俩也不愿意多麻烦连安,就搬到隔壁去暂住了。
秦文远去世之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着,这回正好让他们住,就是那些孩子挤不下。
连安让他们把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留在连府,正好儿帮着他收拾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什。
韩铄也在这几个人里,他识字多,连安就把大车店的账目拿出来,让他学着对账。
孩子确实聪明,一教就会,一点就透。
观察了几天,连安觉得这孩子挺好玩儿的。
平时把爪子藏在一副恭谨的表皮底下。
谁要是惹了他,就把小爪子亮出来,打不过就躲在暗处“哈”几下,找到机会还会背后扔砖头。
付宁用小狼崽子形容他并不贴切,小狸猫更适合他。
南京和沈阳的电报前后脚到了,黄琛和罗旭都表示:他们可以教一教这个孩子,但是不能长期教,一年带几个月还行。
也是,他们不是什么闲人,谁手上都有事儿。
但是黄琛那边正好儿有需要,前脚儿电报到了,后脚儿就有人上门来接人了。
“大爷、三爷,我们先生最近有个任务,恰好缺个孩子,让我过来把那个叫韩铄的带回去,过几个月再送回来,也算是让他适应适应。”
这个人原来也是小庙出来的,听说老和尚出事儿了,趁着他们给韩铄收拾行李的工夫,跑到隔壁去探望。
在屋里叽叽咕咕说了阵子话,出来的时候,他两眼都是红彤彤的。
“爷爷,您这儿东西都不齐全,我身上就这些钱,您留下!等我回了南京,给您寄钱过来,您放心,我薪水很高,养您们没问题的!”
三爷跟在他后边,脸上露出了实心实意的笑容,把一沓子票子塞回他的口袋。
“我们有钱!你们好好儿的就行,因为在这儿就是借住,所以才没有添置东西,不是困难。”
“那跟我去南京吧,那边儿买个房子也不费事。”
“算了,太热。”
他们两个聊着天往外走,迎面遇见徐远平带着那几个大孩子,扛着桌椅板凳进来。
“爷爷,连大爷说这些家什都是闲置的,让我们搬过来,让您凑合着先用,缺什么再添置去。”
“不用添置,这就挺好。”
三爷让他们往屋里搬,徐远平还回头问他,说是小肖说他们都喜欢桌子上带雕花的,喜欢什么花纹,他可以帮忙。
他们家是祖传的手艺,他不是不会,只是不精,随便雕几朵花还难不倒他。
反正他也没有正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付宁拎着个小包袱,领着韩铄出了家门,交给南京的人。
最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那位黄爷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好好儿学!那边的可不是一般人!”
看着他们两个走远了,付宁转身就回来了,穿过院子,刚踏进后院,就看见连安站在一架梯子上,扒着墙头儿往隔壁张望。
“大哥,你干嘛呢?”
连安举手让他噤声,又向上招手让他上来。
我?上去?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