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盛京，飞雪寂寂。菱花镜中浮动鎏金烛影，映得少女通体生辉——
真真是新雪堆就的人儿，天蓝妆花缎上银线莲纹流光溢彩，兔毛滚边比甲裹着纤纤柳腰，杏腮薄粉恰似三月桃，偏眼尾天然一段娇红，倒比樱唇更艳三分。
蝶恋花点翠簪斜插两把头，小玉儿拨弄着珊瑚珠流苏，眼波流转：“十四爷可起身了？”
阿兰一颤，象牙梳险些落地：“回福晋，贝勒爷染了风寒......”
小玉儿轻笑出声。这丫头昨夜瞧见多尔衮裹着灰鼠毛大氅翻墙而出，今晨回话便支支吾吾，她也不欲勉强，只将胭脂在唇上重重一碾，登时如红梅破雪。
“备轿。”
她嗓音娇脆，起身时带起一阵香风，阿兰红了耳根，连忙跟上。
棉帘掀起时，朔风卷着碎玉扑入暖阁。方踏出半步，忽见多尔衮贴身小厮图鲁疾步而来。
少年抬头，只见茫茫雪幕中一抹天蓝亭亭而立，兔毛出锋衬得她小脸不过巴掌大，偏那身段袅娜得惊心动魄，晃花了人眼。
图鲁脖颈霎时红透，活像只被烫着的雪兔子。
小玉儿眸底闪过丝笑意，朱唇轻启间呵出白雾：
“可是爷有吩咐？”
图鲁心头突突直跳，慌忙垂下脑袋，喉结滚动几下才挤出话来：“回、回福晋...爷染了风寒，实在起不来身，不能陪您赴宴了......他、他让您代他向大汗告罪，参宴后早些回府......”
少女眼底寒芒掠过，唇角却绽出蜜糖似的笑涡：“知道了。”
说罢，她径直朝府门走去，背影纤细又娇艳，图鲁怔怔地望着，心下不住地惋惜——这么个雪肤花貌、娇俏灵动的美人儿，贝勒爷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想起昨夜爷与玉福晋雪地追逐嬉闹的模样，再对比眼前小福晋孤身赴宴的伶仃丽影，他满脑子都是汉人那句“珍珠当鱼目”，踢飞脚边雪块，闷头往回走。
多尔衮斜倚黑漆描金炕桌旁，窗外雪光映得那棱角分明的侧脸愈发凌厉，他手中捻着卷《孙子兵法》，视线却未落在书页上。
图鲁掀帘进来，躬身道：“爷，话带到了。”
多尔衮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她怎么说？”
“福晋说......她知道了。”
“就这些？”多尔衮抬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图鲁老老实实点头：“福晋就说了这句，随后便出门了。”
多尔衮怔了怔。若是从前，小玉儿定会急匆匆跑来书房，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说不定还会自作主张端来碗姜汤，非要看着他喝下去才罢休。
心底莫名浮起些许异样，但很快压下——这样也好，省得她来烦扰，他乐得清静：
“下去吧，”多尔衮挥了挥手，语气冷淡。
小玉儿扶着阿兰的手刚下马车，便觉一道灼灼视线烙在背上，回眸望去，宫墙下立着匹乌骓骏马，背上坐着个一袭石青色亲王补服的少年，正呆呆望着她。
暮色中，天蓝缎面泛起粼粼波光，兔毛领簇着张莹润小脸，杏眼里盛着的笑意比琉璃瓦上的积雪还亮，见他发愣，她举起皓腕，脆生生喊道：“多铎！”
“哎——”少年亲王慌得滚鞍下马，朝靴在冰面上打了个滑。
小玉儿“扑哧”笑出声，多铎耳尖霎时红得能滴血：
“咱们一道进？小......嫂子。”
这声称呼像根刺扎在舌尖，疼得他嘴角发僵，小玉儿却雀跃凑近：“好啊！方才路上瞧见冰糖葫芦......”她叽叽喳喳说着，像只可爱的画眉鸟。
连理果的清甜混着女儿香飘来，多铎恍惚又见科尔沁草原上，那个攥着野花奔向大玉儿的少女，如今出落得愈发仙姿玉貌，可十四哥...有好好珍惜吗？
“......多铎？”柔荑在眼前晃过，他猛然回神，正对上她缀着星子的眼眸。
“呆子！”小玉儿笑着跑开，袍摆在玉阶上绽开又收拢，恰似天边抓不住的云。
多铎盯着那抹云彩，喉间泛着蜜糖裹刀锋的滋味，佩刀鞘上的金线几乎要被他掐断。
清宁宫廊下，小玉儿指尖掠过袖口，唇畔梨涡倏然凝霜。
殿内鎏金珐琅炭盆迸出火星，沉水香雾里，紫檀圆桌上铜锅冒着热气，羊肉味混辛香弥漫。
几位福晋围坐在旁，正低声谈笑，主位上，哲哲大福晋的绛紫裙袍铺开，如牡丹盛放。
珠帘脆响，天蓝锦缎掠过门槛，带进一缕馨香，那支点翠蝴蝶簪随少女步伐振翅欲飞。
“给大福晋请安，给各位福晋请安，”她娇声行礼，杏眼弯弯。
满殿珠翠瞬时失了颜色，众人皆是一怔——这十四福晋，何时出落得这般夺目了？
哲哲捏着蜜蜡珠的手微微一紧，她是小玉儿的姑姑，竟不知她何时褪了稚气，眉目间夹杂着说不出的媚态，仿若揉了蜜的胭脂，饱满得快要沁出汁子来，
她旋即敛了神色，笑道：“来盛京这些时日，倒是长进了。”
小玉儿立时化作一只欢灵灵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偎到哲哲身旁，挽住她的胳膊撒娇：
“马车里闷煞人了，幸亏有姑姑这儿的热闹！”
哲哲笑意中多了几分真切，轻点了点那琼瑶鼻尖：“才说长进，这就现了原形？”
小玉儿又开始卖乖。瞧着少女娇憨可人的模样，哲哲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大汗素来喜爱海兰珠那样温婉柔弱的美人，想是看不上这丫头小女儿家的做派。
正嬉闹间，殿外陡然响起唱报：“大汗驾到——”
珠帘哗啦啦荡开，一道挺拔身影迈入大殿，皇太极身着玄色貂氅，腰间悬和田玉带扣，
鹰目扫过满殿珠翠，却在掠过某处时，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