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客院的工作向来忙碌,大国之间的关系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典客院便常常面临着朝令夕改的情况,并且还要与各大部门打交道。若是不能很好地预测到与其他各国的关系,那典客院的诸多工作都将是徒劳的。
对典客院的官吏来说,自从三公子来到典客院后,他们的工作就变得轻松了许多,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有所准备,能够有条不紊地推进工作。在三公子以身犯险,引戎狄人伏杀后,三公子在典客院的威望已经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远超典客院的典客。现在三公子下令让这些境界不高的官吏持剑去往章台宫,这些官吏恐怕都会听从。
身为典客院的大鸿胪,嬴正行使的却都是典客的权利,现在他正主要忙于与楚国的联姻准备。
各大国相争几百年,国与国之间的联姻再普遍不过,真要细究起来的话,各大国的王室之间均有血缘关系。
楚国此次与秦国联姻是早就定好的,只不过在第二次焚冬之战前是秦国主动的态度,现在则是楚国主动的态度。若是跟正在崛起的秦国完成联姻,那楚国的西境最起码短时间内无忧,这是楚国最乐意见得的。
“楚国的六公主吗?是楚王身边的宫女所生,没有任何背景?纯粹被当成联姻的工具吗?”
嬴正仔细地审阅着从黑冰台调来的卷宗,猜想着这位六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在嬴正埋头于卷宗之际,他府邸的老仆进来求见。
老仆低声说道: “启禀公子,内使大人想邀您一聚,说是要感谢您上次出手救了符篆市场一事。”
嬴正听着老仆的话,看着对方不停微动的手指,点头道:“知道了,回复内使大人,我会去的。”
身为典客院的大鸿胪,嬴正与各个部门的官吏往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身为秦国三公子,嬴正跟任何官吏往来都是极度敏感的事情。
治栗内史与三公子走的过近这件事情在一般人看来都算得上是隐秘,可这件事情并不是老仆来此的本意,他用暗语传给嬴正的才是此次来打扰嬴正的本意!
嬴正迅速地叫人进来,安排好事务后便乘马车回到了府中,可实际上嬴正并不在府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
兰池宫的假山忽而转动,里面出现了一条通道,嬴正从通道中走出来。
假山旁是一方水池,水池边上有着刚刚抽绿的树木,水池上有着去年的残荷跟今年刚刚出水的新荷。有一亭子向水中延伸,亭子中坐着一个人。整个水池四周,只有这一个人。
“拜见太子殿下。”嬴正行礼道。
披着白色大氅的秦国太子正缩成一团,如同江上垂钓的老翁,望着那一池春水。恐怕谁都想不到,已经病重的秦国太子会忽然醒来,也没有人知道太子醒来后见的人会是嬴正。
“坐。”太子声音沙哑地说道。
嬴正看着那个枯瘦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好些了吗?”
“人各有命,不必在意。我听说你的那个朋友很强,也拒绝成为黑冰台的影首。”
“是。”
“看来你有一个不错的朋友。”秦国太子一次都无法说太多的话,需要歇息才能继续说。“可你只有这一个朋友,你跟老二跟老四他们争的话,争不过。”
“大哥,父王还在,你也在。”
“我在不了多长时间了,父王最后也不会在的。卧床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秦国的未来,我在想究竟什么才是秦国的未来。”
“我记得小时候,先生给我们四个出过一个考题:如何处理问斩的犯人。老二让他们去战场戴罪立功,老四要将他们斩首示众,我要请示父王,你说的则是‘法正依法,法不正变法’。老二处处想着利用他人来帮助自己,老四心里却是争强好胜,我则以父王为标尺,我们四个之中,只有你看的最远。”
“秦国变法则强,可世事在变,人心在变,古法于今不可用,今法于明不可用,唯今日对秦国有利之法可用!”
“我知道我们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相处了。你放心,我不是在试探你什么。我叫你来,只是想谈一谈秦国的未来。”
嬴正向来敬重自己的大哥,如果不是太子病危,不是秦国暗中的势力咄咄相逼,嬴正不会有对太子之位的想法。可时局如此,嬴正不这样做,结局只会是死,与他有干系的人也一个都逃不掉。
“所有人眼中秦国的未来都是强大的秦国,我也曾这样以为,现在我才明白秦国的未来是天下。或者说,这样的乱世不终结,秦国就没有未来!”太子忍不住咳嗽起来。
“大哥,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先歇一歇吧。” 嬴正不忍地说道。
“不必劝我,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太子强撑着说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与父王的想法有点不同,我也无法评判你们两个谁的想法更正确,我相信我的选择没有错。”
太子更为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身体急剧抖动,嬴正上前去扶住太子,看到的却是已经瘦成了骨架的太子。
原本丰神如玉的太子,现在能清晰地看到骨头的关节,更能看到皮肤下那发黑的骨头。任谁来看,都知道太子已经时日无多了。可他还是硬撑着身体,单独将嬴正叫来说了这么多的话。
太子握住嬴正的手,抬起头来,眼中只剩下微弱的光,他说道:“嬴正,我死之后,我希望你是太子,也希望你是未来的秦王!”
……
章台宫。
“回王上,太子召见了三公子。至于太子跟三公子说了什么,只有太子跟三公子两个人知道。三公子走后,太子的病又重了。”
秦王仿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依旧在看着那幅巨大的地图,思索着天下的棋局。
在秦王看来,任何人都是天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既然赢无名不愿意成为影首,那他这颗棋子,就落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