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明媚，天朗气清。
挂着上书“欢迎港澳代表团莅临参观我校”横幅的华清大学校门前，副校长带着身后的教授专家、工农兵学员、接待者含笑而立，准备迎客。
少顷驶来几辆黑色的红旗车，在校门前停成一排。
傅自妍跟在爸爸身后下车，恰如她昨日偶遇高凌华时所猜测的那般，果然在校领导身后的接待团中看到高凌华的身影。
对上傅自妍的视线，高凌华笑若弯月，傅自妍眼底浮上笑意回应她，并没有更多动作。
“欢迎各位前来我校参观，我们里面请。”
站在校门前到底不便，校领导只简单客气寒暄几句，就带着参观团队走进华清大学主楼后厅。
进入报告厅，众人一一接过接待者奉上的茶水后，副校长就起身，开始致辞：
“诸位港澳同胞们：今日华清园里的紫荆花与银杏叶同沐秋风，恰似我们共迎科学的春天。你们跨过罗湖桥带来的不仅是乡情，更是马克思所言‘最革命的力量’——先进生产力。当前我校正按照领导办成世界一流大学指示，在焊接、计算机、水电三领域攻坚。”
“可在帝国主义封锁下，我们的捷克焊机还在用明朝锻铁法修零件，我们的...”
“望诸位以资本为火种，点燃技术革命的熔炉。”
华清校园的参观团队里，除了傅自妍这个年轻人未曾亲身参与过“冒险偷运”，其他包括她爸爸傅启沅在内，作为华商总会代表出席的叔伯们，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段爱国往事。
听着副校长这段字字恳切开场白里，涉及国家科研事业的艰辛，他们都不由得想起过往，为之动容。
副校长结束开场语后，当即有人出声：“焊机零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自妍注意到这些商场上再如何心思深沉的老狐狸，在听到“祖国艰难”一事时那一瞬表露的情绪，心底不由得又酸又胀。
连年轻阅历少的傅自妍都知道这是校领导在诉苦，老狐狸们又哪会听不出？可他们还是顺着校领导的意思问下来了。
这一刻，傅自妍心底忽然就浮现出“万众一心”这个词。原来这片“割裂感”之后，代表的是同胞们之间共有的爱国心。
她下意识看向爸爸，傅启沅偏头回以温和的视线。
听到参观团队的提问，焊接专家出声解释：“我校的捷克老设备去年坏了液压阀，只是欧洲禁运配件，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手工锻打替代品。唉，这替代品误差两毫米就得报废，难呐！”
正当傅自妍感叹祖国科研事业的艰难，在心底琢磨她有哪些人脉能帮帮内地科研事业时，身边刚刚还眸光温和安抚她的爸爸忽然出声：“西门子新式等离子焊机，下个月会以‘渔船零件’的名义发到广州。”
嘶——
在场都惊讶一瞬，谁也没想到傅先生竟如此直接。
或许是傅启沅直接的行为影响到其他人，或许是华清接待团太会委婉诉苦，座谈会之后的内容上，参观团队其他叔伯纷纷慷慨解囊。
傅自妍看着众位大佬们逐个发声慷慨的举措，深感自己也该做些什么。
但有爸爸及叔伯大佬们珠玉在前，“财大气粗”的傅自妍转念一想，决定来得直接些，直接捐款鼓励科研团队。
反正这世上大多东西都可以用钱换到，生成灵感的速度，也可以用钱激励出来。
不过考虑到此时的“平均主义”，傅自妍坦然发问：“倘若我捐奖学金，能否单发给技术骨干作补贴？”
重点在于“单”，而非“集体”。
大锅饭什么的，傅自妍实在不喜欢。
校领导出声回应：“我们集体奋斗，恰如水电站电机，单线圈再强，也不及整机组网。”
“原来如此。”傅自妍颔首一笑，下半句却并不委婉，“可是华清教授时时刻刻都要用脑，脑力耗费如此之巨，却只有五十八的月薪，薪资差距相较其他名校如此之大，如何能留住人才呢？”
据她所知，此时华清内部有“教师收入不得超工人1.5倍”的禁令。
副校长出声：“傅小姐如此好意，我们也不好辜负。这样吧，关于奖学金发到个体技术骨干手上作补贴一事，我们内部开会讨论一二，若有结果再告知傅小姐。”
傅自妍很理解这种内部开会讨论的情况，这个时期毕竟特殊，不可能她一提校方就果断通过。不过在校方没给她答复前，她还是先不出奖学金了。
人人都有，在她心里就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还是再等几个月吧，反正校方总会妥协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
结束严肃又充满情怀的座谈会后，就是参观校园的环节。
傅自妍和要与人密谈的爸爸分开，在高凌华这个接待者带领下，参观华清校园。
前世今生，这还是傅自妍第一次参观华清校园。
近春园荷塘很美。
残荷已败，垂柳环绕，秋风徐徐。
但其实这里的美，比不过傅自妍前几年特意寻人精雕细琢建出来送给爸爸的那座苏式园林，更遑论真正的苏州园林。更多的美感，来源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是那种散文与实景相对照生出的人文美。
沿着池塘往下走，有一亭。
高凌华笑着介绍：“这个亭子本来叫迤东亭，上个月为纪念朱自清先生逝世三十周年，改名叫‘自清亭’了。说起来傅姐姐和自清先生名字还有点像呢。”
“我们家这一辈是“自”字辈，巧合罢了。”
“唔，我发现自衡哥哥名字里也有“自”欸，真的好巧啊。”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高凌华，还是一如当年那样叽叽喳喳，“不过自衡自陶，李伯伯当年给他们取名时，应该是向往和平安定的田园隐士生活吧，想想也挺合理，毕竟刚刚那会儿正是战争连绵的时候。”
傅自妍唇角弯了弯。
其实，李自衡和李自陶，就是他们家的人啊。
水木清华、工字厅、图书馆、大礼堂、二校门、古月堂...华清作为百年名校，从皇家园林到学府，拥有厚重的文化积淀，值得一观的景点绝对不输那些历史名胜景区。
高凌华虽然活泼爱笑，但也是真的会说，作为接待者，她带着傅自妍走过每一个有趣的地点，建筑来源故事信手拈来。
一圈走下来，傅自妍再走到教学区时，正巧下课铃响起，学生们或拿书或提包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有人行色匆匆赶着挤出时间学习，也有人时不时偏头看两眼傅自妍的方向，悄悄耳语几句。
“这两天港澳参观团来首都，还会来我们华清，你说这是不是港澳来的大小姐？”
“我觉得有可能，长得可真好看。”
“好不好看不重要，若是能给我们多捐些设备器材就好了，我做实验都不敢轻易下手，就怕浪费了。”
傅自妍对上众人打量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弯唇回以微笑，反倒把几个脸皮薄的看红了脸。
高凌华眨巴眨巴眼睛，偏头看傅自妍：“傅姐姐，你和我们太不一样了，走在校园里格外显眼。啊，我不是说年纪，我们这一届甚至有三十岁已经结婚的大哥大姐，我是指气场，一看就很海外大小姐，很吸引人。”
傅自妍莞尔：“谢谢啊，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一圈绕完，傅自妍回到先前的交流厅，没坐多久就等到爸爸被校领导拥簇着回来，这些校领导脸上都泛着轻松的笑意，知道傅启沅要离开，还亲自把他们送出校园。
傅自妍心里略有些猜测。
能让这些专家教授这样，看来爸爸又做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