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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人,” 裴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如同神明俯瞰蝼蚁般的审判意味,“一个,本王倚重、委以机要的臣属(目光扫过元载);一个,本王信任、托付不良府重责的心腹(目光转向丁娘)。”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身份的对比带来的讽刺和罪责感在两人心中无限放大。

随即,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冰河炸裂:“竟在此等危急存亡之刻,在此等机枢重地,行此苟且,沉溺私欲!视军纪如儿戏,置大局于不顾!实在是……罪无可赦!”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罪臣(奴婢)知错了!罪该万死!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开恩啊!!”两人吓得肝胆俱裂,涕泪横流,额头不要命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砰砰砰”的闷响,瞬间便是一片青紫。

“然……”就在两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绝望如同潮水般要将他们彻底淹没之时,裴徽的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两人惊恐绝望、涕泗横流、额头染血的狼狈脸庞,“念在你二人往日……尚算勤勉,且值此用人之际,正值用人之际……”

他再次故意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两人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混杂着狂喜与茫然的求生光芒。

这光芒刺眼而卑微。

裴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才缓缓道:“元载,丁娘既已是你的人了,木已成舟。本王今日便做个主,将她赐予你为妻,与你家中那位妻子,不分大小,同为平妻。你二人之事,本王……既往不咎。”

什么?!

赐婚?!平妻?!既往不咎?!

元载和丁娘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泪痕、汗水、尘土和额头的血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这巨大的转折太过突兀,太过不可思议!从地狱深渊瞬间被拉回人间?

不,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巨大的冲击让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恩典”。

然而,裴徽的声音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威严和一种直透灵魂、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森然:

“但!从今往后,你二人之身家性命、前程富贵、乃至九族存续,皆系于本王一身!今日之事,本王能赐予你们恩典,他日若敢有半分异心,或办事不力、再出差池……”

他冷哼一声,那未尽之意中蕴含的森然杀机和灭顶之灾的威胁,让刚刚升起一丝狂喜的两人瞬间如坠万丈冰窟,浑身血液都似乎被冻僵了!

刚刚升起的虚幻天堂,瞬间又变成了悬挂着无数利刃的铁笼!

“本王要你们记住,你们的命,是本王额外开恩赏下的!从此刻起,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裴徽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字字铿锵,烙印在两人灵魂深处,“效忠!用你们所有的能力、所有的智慧、所有的手段,替本王扫平障碍,掌控长安,进而掌控天下!将功折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若做得好,富贵荣华,封妻荫子,本王不吝赏赐;若再有差池……”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向两人,“新账旧账,本王会亲自与你们,还有你们背后的九族,一并清算!听明白了?!”

峰回路转!死里逃生!还意外得了“恩典”!

虽然这恩典带着比死亡更沉重的枷锁和随时会斩落的、牵连九族的利剑!

巨大的冲击让元载和丁娘彻底懵了,随即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对裴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的极致敬畏、以及一种被彻底慑服、灵魂都为之颤抖、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冲动!

恐惧被转化,把柄被套牢,他们再无选择!

“明白了!罪臣明白了!谢殿下天恩!谢殿下再造之恩!!” 元载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嘶哑中带着狂热的哭腔,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拉住还在发懵、浑身颤抖的丁娘,两人一起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砰砰作响,鲜血混着尘土,也浑然不觉。

“罪臣此生此世,唯殿下之命是从!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定为殿下掌控长安,扫平叛逆,效犬马之劳!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九族尽灭!”他此刻的忠诚宣言,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和彻底的臣服。

丁娘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撼和恐惧中反应过来,泣不成声,只有更加用力地磕头,用行动表达着绝对的臣服和感激:“奴婢谢殿下大恩!殿下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此生此世,只效忠殿下一人!愿为殿下耳目爪牙,死而后已!若有辜负,愿受千刀万剐!”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看着两人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去死以表忠心的模样,裴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而满意的光芒。

一场暴露内部隐患的丑闻,被他生生扭转成一次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收服。

恐惧化为最牢固的忠诚,把柄化为最沉重的枷锁。

元载的钻营能力,丁娘的情报网络,这两枚各有能力却也各怀心思、甚至潜藏危险的棋子,如今算是被他用这恩威并施、直抵灵魂最深处的方式,彻底绑死在了他的战车之上,再无退路,只能拼死向前。

“起来吧。”裴徽的语气稍缓,如同施舍。

他不再看地上的两人,目光投向门外深邃的夜色,恢复了掌控一切的冷静。

“立刻带本王去正堂。召集郭千里、王维、严武、王准、杨暄、李屿,即刻来见本王!有要事相商。”长安城最核心的动向和力量,他需要立刻、全面地掌握。

“是!是!奴婢这就亲自去安排!绝不敢有丝毫耽搁!”丁娘如同获得了新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动作虽然还有些踉跄,但眼神已充满了急于表现、将功赎罪的迫切。

她匆匆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和歪斜的衣襟,甚至顾不得擦拭额头的血污,便提起裙角,跌跌撞撞地快步跑着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的阴影中。

“殿下!”元载也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腰弯得极低,脸上混杂着谄媚、敬畏、后怕和一种豁出去的狂热,“请容卑职先行一步,为殿下引路!并沿途将长安城眼下叛军布防、城内粮草、人心士气、以及不良交各条线的最新动态等紧要情况,向殿下详细禀报!卑职……卑职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急于抓住这赎罪和表现的机会,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急切。

刚才那地狱天堂的一线之隔,那生杀予夺的极致体验,已让他们将裴徽视若执掌自己一切命运、翻手生覆手死的无上神明。

敬畏、恐惧、依赖、狂热……种种情绪交织,将他们牢牢地钉在了裴徽的战车之上。

裴徽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元载带路。

李太白和李季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对裴徽手段的叹服。

护卫们无声地跟上,一行人踏着未干的夜露,向着不良府议事正堂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长安城的风暴中心,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而元载,一边引路,一边用带着颤抖却无比详尽的声音,开始汇报他所能掌握的、关乎这座伟大城市命运的一切……

……

……

不良府正堂内,虽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担忧。

空气凝滞沉重,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的焦糊味、陈年木器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无声无息的、名为“山雨欲来”的压抑。

门外呼啸的秋风,如同叛军围城的号角,间歇性地撞击着厚重的门板,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堂内悬挂的几幅山水字画,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黯淡无光,画中昔日的锦绣河山,此刻更像是对现实的残酷嘲弄。

身上还有伤势的郭千里面容刚毅但此刻写满疲惫,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焦躁不安。

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要将桌面叩穿的力度敲击着硬木桌面,每一次叩击都仿佛敲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他忧心城外叛军主力虎视眈眈,更忧心城内粮草日蹙,殿下许诺的援军在明日能不能出现。

丁娘透露的“寅时三刻”行动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其锋刃指向何方,这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危险更折磨人。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眼神时而投向紧闭的大门,时而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王维这三天重点是负责城内正常运转和安稳。

他端坐如钟,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试图用自身的定力稳住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

然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那火焰映在他眼底,却燃烧着难以言喻的焦虑。

他在脑中飞快地推演着各种可能,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一丝破局的脉络,但叛军的铁桶阵、匮乏的物资、飘渺的援军,如同沉重的锁链,将他思维的翅膀牢牢束缚。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温润的瓷壁,指尖冰凉。

严武动作看似沉稳,但捻动的频率暴露了内心的翻江倒海和忧虑。

王准、杨暄、李屿则是神色一片凝重。

堂内每一次微小的声响——烛花爆裂、秋风掠过窗棂——都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胸口,让他们呼吸都感到困难。

丁娘那语焉不详的“自有安排”,像鬼魅般在他们心头萦绕,带来希望,更带来更深的不安。

“殿下的援兵……按行程算,最快也要明后日才能抵达城下……”严武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千斤重担。

郭千里终于忍不住问道:“寅时三刻……丁娘,殿下到底安排了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

丁娘面容清冷,一直隐在角落的阴影里,此刻被点名,才微微抬眸,目光冷静如冰湖:“郭帅,殿下行事,自有深意。时机未到,妄加揣测,徒乱军心。我等只需恪尽职守,静候指令。”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压下了郭千里的躁动。

王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诗人特有的悠远和沉重:“郭帅稍安。丁娘所言有理。殿下智计深远,非常人可度。我等此刻自乱阵脚,反易为敌所乘。严先生,粮草之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各坊仓廪……”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推门声响起。

声音来自侧门,那扇平日里少有人走的暗门。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

只见元载率先闪身而入。

但所有人的呼吸,在下一秒骤然停滞!

元载并未停留,而是迅速向两旁一闪,垂首肃立,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谨,仿佛在迎接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

紧接着,一个身影负手,从容不迫地踱入正堂!

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并非华贵张扬的蟒袍,而是低调内敛,剪裁却极为合体,勾勒出他挺拔如青松劲竹的身形。

乌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添几分不羁。

面容俊朗,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线条。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锐利如出鞘利剑,目光缓缓扫过堂内众人时,仿佛带着实质的冰寒与穿透力,瞬间洞悉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惊骇与脆弱。

他的步伐沉稳而无声,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跳上,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他的出现,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连跳跃的烛火都似乎被压得低矮了几分。

“殿……殿下?!”郭千里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失声惊呼,身体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倒了沉重的花梨木圈椅,椅子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欲裂的刮擦声。

他浑然不觉,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裴徽,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白日见了幽冥鬼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郡王?!”素来以涵养深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着称的王维,此刻也霍然抬头,儒雅尽失,手中的青瓷茶盏“啪嚓”一声掉在桌案上,滚烫的茶汤泼溅开来,浸湿了他的袖袍,他却毫无所觉。

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那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严武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在死寂的堂中清晰可闻,如同破旧的风箱。

手中把玩多年、视若珍宝的羊脂白玉扳指直接脱手,“叮”的一声脆响,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迸溅开来,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死死盯着裴徽,浑身激动和兴奋的微微颤抖。

王准、杨暄、李屿等人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理解的极限!

巨大的震惊如同平地惊雷,在每个人心头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只有烛火在死寂中不安地跳跃,映照着众人脸上如同石刻般的惊骇表情。

短暂的、落针可闻的死寂后——

“参见郡王殿下!”

“殿下千岁!”

一片混乱的衣甲摩擦声和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郭千里、王维、严武、王准、杨暄、李屿等人慌忙离座,扑通跪倒一片。

声音里混杂着惊魂未定的颤抖、绝处逢生的狂喜,以及一种面对神迹般的深深敬畏。

郭千里抬起头,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变调,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殿下……您……您是如何……如何进得城来?这……这……”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困惑几乎淹没了狂喜。

裴徽他并未理会众人的震惊和满腹疑问,径直走到主位,拂衣坐下。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天生的尊贵与掌控感。

他的目光如寒星扫过堂下跪伏的众人惊魂未定、充满敬畏的脸庞,最终落在郭千里身上。

“都起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堂内所有的杂音。

元载和丁娘在下首各自位置站定,垂手肃立,姿态恭谨到了极点,如同两尊守护神只的石像。

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裴徽身后如同影子般跟随着两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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