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挣脱群山，跃上东方地平线。积蓄一夜的薄雾如同冰冷灰纱被无形巨手撕开。
万道锐利炽热的金芒泼洒而下，将山谷清洗得纤毫毕现：青山翠谷的褶皱叶脉、溪流水花鹅卵石、相隔数百步沉默对峙的两支军队——甲胄反光、兵刃寒芒、脸上汗珠……一切暴露无遗。清晰得近乎残酷。
能见度增强，被黑暗雾气压抑的紧张感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反弹！空气粘稠如凝固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泥土腥气，沉重压在胸口。
数千双眼睛隐藏在头盔阴影下，死死盯住金光勾勒的敌影。低沉压抑的心跳汇成雷鸣，在寂静山谷隐隐回荡。
唐军后方坡地，工兵营正与时间及几具顽固的“惊雷”抛石机搏斗。
“他娘的！给老子稳住！李二牛，锤子！对准那个楔子！用力！没吃饭吗？！”工兵营营正赵爱军嘶哑咆哮，汗水混着尘土冲刷出沟壑，双眼布满血丝。
“咚！咚！咚！”铁匠张铁柱赤裸上身，抡起大铁锤精准砸击固定基座的硬木楔子，大地震颤。
“咯吱…咯吱…”十几个工兵喊着号子用肩膀顶住杠杆圆木，“嘿——哟！加把劲！挪！”什长王老歪青筋暴起，拼命撬动。沉重的石箱在刺耳摩擦声中艰难移动。
暂时空闲的工兵挤在土坎后踮脚张望，脸上交织紧张、好奇和参与打造战争机器的兴奋。“快看！吐蕃狗冒头了！”眼尖的王小栓尖叫道。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对面。
道路中央和小溪旁，大批吐蕃士兵乱哄哄涌出停下，临阵披甲拔刀！装备杂乱简陋触目惊心：肮脏厚重的羊皮袄、牦牛皮袄（夏季为补防护不足）；鞣制粗糙缀连薄铁骨片的“皮甲”；甚至有人仅戴油腻皮帽，袒露胸膛。
阵型松散混乱，士兵挤作一团推搡，军官呼喝被淹没，战马惊嘶转圈。
显然，他们亦被眼前景象震得魂飞魄散——深入河湟腹地“大风嘴”，竟撞上占据绝对优势地形、严阵以待的唐军主力！
炸锅般的惊呼、咆哮、碰撞、呵斥清晰传来，暴露内部混乱与猝不及防的惊愕。
“呜哇哇——！”“唐狗！是唐狗！”“列阵！快列阵！”“我的刀！谁踩了我的脚！”“马惊了！拉住它！”尖锐急促的呼喊后，庞大吐蕃军队做出致命举动——如退潮般迅速散入道路两旁茂密原始森林！企图以森林为掩护重整散乱阵型。
山脊棱线后方土台上，主帅封常清举着黄铜望眼镜，冷酷嘲讽地观察全过程。
“哼！”他放下望眼镜，声音如金石穿透：“钻林子？真是自寻死路！”
目光扫过军法官周正：“传令各部：原地待命，紧守战位！弓弩引而不发，枪戟伏而不举！没我的金钲号令，任何人胆敢提前暴露、擅自放箭者——斩立决！让他们在林子里折腾！”
“得令！”周正抱拳转身对传令兵低喝：“封帅令：各部待命，无令不得擅动！违者军法从事！速传！”命令如铁律扩散。战场陷入更深沉窒息般的绝对沉默，只有甲叶摩擦的“沙沙”声和士兵压抑的短促呼吸。
时间流逝。终于，如同封常清所料，无数人影从树林边缘艰难“浮现”，推搡咒骂、跌跌撞撞，身上挂破血痕，勉力组成歪扭参差的横队轮廓。
混乱依旧，盾牌举得七上八下。“呜——呜——呜——！”低沉苍凉的牦牛角号响起，粗砺沙哑的战吼汇成声浪：“嗬！嗬！嗬！呜哇——！”
黑压压的吐蕃军开始移动，如缓慢潮水带着决绝，向山脊下方第一排唐军长枪兵（约百米）靠近！这个距离，对于坡上二十具张弦待发的“惊蛰”巨型弩枪和后方“惊雷”抛石机，正是黄金收割距离！
封常清如山岳矗立，嘴角冷酷弧度加深。
他要放近！要毁灭性第一击碾碎敌意志！更要保留底牌！就在千钧一发时刻，“呜哇啦——呀！！！”吐蕃阵中爆发破釜沉舟的嘶吼！一片凌乱密集的箭矢骤然腾空，尖啸着划出死亡弧线，借助高度仰射，朝唐军钢铁丛林砸落！阳光被短暂吞噬！
“全体——伏低！！！”封常清炸雷般怒吼几乎与箭啸同时，他本人已蜷缩掩体后。命令即生命！钢铁丛林瞬间矮伏！
“叮叮当当！噗噗嗤嗤！”如钢铁冰雹暴雨！绝大部分箭矢撞在唐军精良鳞甲锁子甲上，爆裂弹开！少许刁钻箭矢造成贯穿伤，但极少致命！
“钢甲！是天工之城的神甲！！”受伤什长刘大胡子摸着自己流血胳膊狂喜嘶吼！浪潮般的安全感在士兵心头激荡！
吐蕃军出现诡异寂静，混杂难以置信和巨大挫败。
旋即更猛烈、被羞辱般狂怒的咆哮响起！时机已到！封常清眼中寒光暴涨，猛然站直，高举右臂如开闸泄洪，向敌群奋力下劈！“‘惊蛰’巨弩！后排连发快弩！目标敌群——给老子齐——射——！！！”
“嗡嘤——咻——！！！”前所未有、令人灵魂颤栗的音爆撕裂空气！二十根粗如枪杆、精钢三棱破甲的重弩箭，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拉出灰色死亡直线，厉啸着犁开空气，直射拥挤混乱的吐蕃人群！
“咻咻咻咻——！！！”紧随其后，五百连发快弩爆发出毒蜂倾巢般的尖利嘶鸣，金属风暴铺天盖地砸落！
“呃啊——！！！”“噗嗤——！！！”“哐当！咔嚓！”“佛祖啊！救…救命啊——！！！”毁灭交响轰然炸响！
“惊蛰”带来纯粹物理毁灭：一箭贯穿三人！胸膛血洞内脏喷溅；半身撕裂离地飞起；胸腔塌陷口喷内脏撞断小树！一箭爆碎圆木盾，将壮汉钉在松树！
一箭砸断树枝连带树干砸入人群骨断筋折！快弩则是范围更广、残忍收割：皮袄皮甲如宣纸！猩红之花绽放！断臂飞起，头颅滚落，肠子拖曳……惨叫声、闷哼、哭嚎、树裂声、坠地声取代战吼，修罗屠场降临！
仅一轮齐射！林缘便如巨镰横扫，伏倒大片抽搐躯体或冰冷残骸。刺鼻血腥混淡淡焦糊味（部分剧毒箭头蒸腾）随山风飘至唐军阵地，点燃更高亢狂暴战意！
“停止巨弩射击！装填待命！”封常清声音冰冷。“后排连发快弩手！目标溃散混乱之敌——自由瞄准！持续——放！”
“咻咻咻咻——！”催命尖啸再起！弩手动作行云流水，装填射击毫不停歇！惨叫声拔高！幸存者如暴雨麦秆被扫倒，身插多箭如刺猬般翻滚哀嚎，血泊生命力流逝。
“跑啊！快跑啊！撤进林子！他们的箭是魔鬼！挡不住啊！”
“头人死了！快跑！”“佛爷不保佑我们了！”彻底崩溃呼喊瘟疫般爆发！溃兵丢盔卸甲狼奔豕突，滚爬退缩入更密林深！
封常清目光穿透硝烟血雾，定格一场景：一高大吐蕃兵胸口深插三四钢弩矢，踉跄走向歪脖松树，耗尽力气，张开双臂抱住树干，缓缓滑落颓坐树根血泥，头垂下，死死抱过树皮的手留下粘稠猩红的长长血痕！绝望铭文！
远程绞杀结束。唐军近乎零伤亡碾压胜利。吐蕃第一波攻势粉碎于七十步外。
密林深处短暂死寂后，传来更暴戾歇斯底里的怒吼！人影再次林缘闪动，更快决绝！“后排连发快弩手！目标敌前锋！覆盖——放！”
“咻咻咻咻——！”死亡风暴顶着吐蕃头顶盖下！刚冲坡立足未稳的前锋如割麦扑倒，冲击势头为之一滞！
“前两排——起！立——枪！”“嗡——！”四百长槊兵整齐站起！伏藏钢铁丛林霎时化作密布致命倒刺的死亡堤坝！槊锋寒光斜指前下方！“杀——！！！”唐军怒吼震天！
“呜哇！”“唐猪去死！”“杀！”最原始惨烈碰撞爆发！怒吼战嚎、兵器撞击、槊锋撕裂皮肉声、弯刀崩卷脆响、骨裂、垂死喘息、喷血倒地声……洪流般迸发！血腥味盖过一切！战斗呈惊心动魄一边倒：
*地利仰攻： 吐蕃仰攻消耗大不稳；唐军居高临下力增势沉。
神兵利器： 三棱破甲槊锋刺吐蕃皮甲如戳窗纸！“噗嗤”贯穿！快弩手冷射缝隙、侧翼、指挥官。
严酷训练： 士兵伍什协同，“刺！收！刺！”行云流水，毒蛇吐信般迅捷致命，阵型严密。
悍勇吐蕃百夫长吼冲被槊锋精准贯穿咽喉！强壮吐蕃战士格挡开一击挥刀砍中唐军臂甲被震退，随即被侧翼另一槊捅穿腰腹！
灵活吐蕃兵钻槊缝砍臂甲连接环扣溅火星，反震虎口崩裂，旋即被后至长槊后心透胸！更多盾牌在连续重槊刺击下碎裂！
失去庇护者被如林钢槊轻易洞穿！山坡迅速铺满暗红血浆、断肢、碎兵的地毯！
白刃交锋仅小半个时辰。吐蕃付尸三百余、重伤百余代价后，残存意志彻底碾碎！剩余一千三四百士兵在头戴黑羽盔将领（盔歪斜身插弩矢，声音绝望）带领下——更确切说求生本能下——失去组织，炸营溃逃！
“败了！败了！”“跑啊！快跑！”“魔鬼！铁打的魔鬼！”扔掉武器撕扯皮袄，朝密林亡命奔逃！
“快弩手！目标溃逃之敌后尾——自由追射！放！”“咻咻咻咻——！”死神宣判的第四波、最大规模快弩齐射降临！
精准高效收割！“噗！噗！噗！”跑在后尾的士兵如遭巨锤扑倒，在溪边林缘泥泞抽搐，伸手向遥不可及的活命希望。
更多人中箭无声扑毙。最后踉跄黑影带箭滚爬消失森林阴影。战场陷入大战后诡异死寂。
风呜咽掠过染血山坡卷动残旗。浓烈血腥、内脏恶臭、硝石焦糊弥漫。低低痛苦呻吟、濒死喘息持续。半山腰至溪边，尸体姿态扭曲横陈，血浸草地灌木汇红溪流。
破碎兵器、撕裂旗、散落箭、碎盾残片铺地。坡上方，经历搏杀的四百余槊兵保持相对整齐横队，槊锋滴血，握槊手颤抖青白，汗水血污脸紧绷，眼神锐利如鹰，无后怕，唯疲惫昂扬战意与力量确信！
身后八百快弩手持弩警惕扫视。兴奋红晕蔓延耳根，心底狂喜如岩浆奔涌！
“值了！这身铁皮真他娘的值了！”士兵拍染血泥鳞甲，“吐蕃狗一刀砍肩膀上，就‘当’一声脆响！要搁以前皮甲铁片，胳膊早飞了！”
“快弩过瘾！四箭一次崩弦等于放倒四个！老子射空三匣子撂倒七八个！比硬弓省力射得快！”
“槊！看老子的槊头！”老兵蹭掉槊锋红白露出精钢三棱破甲锥，“吐蕃狗皮甲？呸！跟戳窗纸一样！一捅透心凉！过瘾！”兴奋带血腥味的私语压抑燎原。
近乎1:8神话交换比！对“天工之城”神兵、对当今天子的敬畏忠诚填满胸膛！
封常清缓步走过血腥山坡，靴踩血泥“吧唧”响。弯腰拾起断槊杆的精钢槊头，冰凉沉重锋棱线血槽凝血块骨渣。
不远处吐蕃军官尸体旁弯刀严重卷刃崩缺——砍唐钢甲留下的耻辱印记甚至有小崩片嵌树干。强烈对比轰击铁血统帅认知！深吸血腥灼热空气，声音努力冷硬平稳终带激动凝重：
“此战，我军占天时地利人和之利，更有陛下托付、天工所铸之神兵利器加持……”目光扫过沉默钢铁丛林、钢槊、快弩、“惊蛰”巨弩，由衷加句：
“其实…吐蕃人单个悍勇凶绝不输我军健儿。今日摧枯拉朽……皆因我军手持之利刃，无坚不摧！身披之坚甲，固若金汤！是他们弯刀破不开我们钢甲！他们皮袄挡不住我们钢弩钢槊！这才是大胜无损关键！陛下赐予之无上锋刃与坚盾！”
血火验证战争真理。
战场进入忙碌压抑清理阶段。坡后避风坳里，近九十唐军伤亡者被抬下。另一场生命战斗展开。浓烈消毒酒精味混金疮药粉苦涩血腥弥漫。长安派来的军医救护队成主角。
“止血带！快！扎紧上臂！血喷太猛！”医官吼叫，小刀割开伤兵腿裤管。“烈酒！冲洗创口！按住他！”烈酒浇伤口，士兵惨嚎被按住。
“剪开！看创口…万幸！甲片挡！贯穿伤，清创缝合！”老医官判断。“担架！这边！快！送重伤营！”护理兵抬担架泥地穿行。关乎生存画卷展开。
坡上，警戒哨兵钉棱线后监视死寂森林。其他士兵分批撤离战场，拖疲惫亢奋身躯向坡下火头军聚集点去。
一夜强行军负重爬山岭，加上极度消耗的血腥搏杀后，饥饿疲惫如潮席卷。火头军敲锅沿“铛铛”吆喝：“快快快！黍米粥滚烫管够！肉干切好咸菜自夹！吃饱抓紧眯瞪！下一仗？鬼知道吐蕃狗啥时冒！吃饱才有力气杀敌！”
士兵沉默领粥肉硬饼，蹲坐草地狼吞虎咽。咀嚼吞咽满足叹息。疲惫斗篷下眼底亢奋胜利轻松如星火。
封常清独伫土台。目光越过血腥战场投向河洮地域辽阔群山。朝阳彻底驱散雾气，勾勒巨龙脊背般山峦，莽苍森林深浅不一绿色壮丽苍凉。
壮丽下沸腾杀机无尽烽烟。丁杰情报如毒蛇缠心：“哥舒大帅推断没错…以临洮为中心，河洮兰三州交界山地，已被吐蕃强行迁徙渗透的大小二十余部落占据！砍林驱民建寨，如蛆虫钻入大唐陇右腹地心脏！此地已成剧毒之刺！”
黄石部遇袭消息已惊飞群山…其他吐蕃部落必警觉惊恐，或疯狂聚临洮抱团筑垒，或派精锐骑兵猎手扫荡要隘寻踪围歼…山河险隘注定成铁火淬炼、尸山血河修罗战场！”
无形压力如祁连山压肩。然“大风嘴”初胜、“天工利器”神威激发的昂扬战意如烈火炽烈升腾！望向坡下轮流蹲地狼吞黍米粥肉干硬饼、困倦点头士兵们。
疲惫下的刚毅，胜利放松中的警惕，对食物休憩渴望蕴含的坚韧生命力。
这五千步兵，二十“惊蛰”巨弩，几具必将咆哮的“惊雷”抛石机——是他封常清与二十余如跗骨之蛆吐蕃部落，在这群山谷壑间死磕寸争的所有本钱！
大风嘴血腥胜利非结束，仅是用敌血钢铁轰鸣残酷揭开河湟谷地惨烈拉锯绞肉战序幕……更密集残酷遭遇战、伏击战、攻坚战、奔袭战…如饿狼隐阴影待扑。
山风呜咽卷染血草叶升空，昭示厮杀哀歌刚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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