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一条条下来,我东宁已经是渐渐走到了财税枯竭的地步,当年极盛之时,可拥兵十余万,如今我们人丁更多、地盘更大,但兵马却日益萎缩,时至今日仅能维持五万余人,而我们当面的红营,仅福建一个军团,便有七万余人马!”陈绳武将矛头指向当前最大的威胁:“红营的海禁,更是刺向我东宁的致命一刀!”
“当年清廷迁界禁海,相比如今红营的禁海,手段酷烈百倍有余,用屠刀强制沿海百姓内迁三十至五十余里,焚毁船只房屋,将大半个东南沿海变成无人区,可即便如此,我东宁对大陆的走私贸易也从来就没有断绝过,通过山五商、海五商走私生丝、茶叶、瓷器,贿赂清廷的水师官将和官府衙门提供便利甚至给予护航保护,沿岸渔民、盐贩也多为我东宁眼线,协助我们进行走私。”
“但红营不一样,他们组织能力、动员能力远甚于清廷,村寨里头有合作社和农会,织坊里头有工会,商贸往来有商会,这一层层所谓群众组织,便是红营一层层的眼线,一匹丝绸从桑蚕,到织造,再到贸易,每一个环节都有人盯着,想要从中刨下一些来走私?那是难上加难!”
“红营对其干部、官吏管束也极为严格,时不时就会来一场整风,饮宴、礼送、交际,皆有细规,甚至吃什么穿什么都有严规,各地百姓又可以随时举告,想要贿赂其干部官吏,成本极高,还容易暴露,指不定就因此牵连出我们一整条暗桩的线来,我们之前好几个关键暗桩被红营捕拿,都是因为红营先查贪腐,然后将他们给连带着挖了出来。”
“还有沿海的百姓,红营没有迁界禁海,但是沿海村村联防,从渔民到村民,全是他们的眼线,甚至主动帮着红营查盗缉私,王爷您应该也听说过最近江浙沿海流传的‘水猴子’的传说吧?咱们为什么要搞这些神神鬼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去吓唬百姓?就是因为在这无分男女老幼皆为红营耳目的情势之下,不想办法挣扎一些空间出来,我们连最后一点零星的走私都不可能进行!”
陈绳武长长喘了口气,看着脸色发白的郑克塽,语气变得极为严峻:“王爷,红毛番之所以在此时跑来乞和,是因为红营的海禁,让他们不仅得不到大陆上的商货,甚至连粮食、淡水都没法采买输入舟山,已经到了再不奋力一搏就得活活饿死的地步。”
“而我们和红毛番又有什么不同呢?红营的海禁,让我们本就日益枯竭的财源又重重挨上一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营的海禁必然会越来越严厉,逐渐将所有的漏洞堵死,到时候我们完全失去了大陆的走私贸易,只能从鹰格兰人或佛朗机人手里高价买货转口,失去了物美价廉的商货,日本的贸易必然维持不住,断了这条最主要的财源,大陆上的那些城池据点又怎么可能再维持住呢?自然就会不战而失!”
郑克塽眼中闪烁的震惊与挣扎,肉眼可见的心慌意乱,嘴里却还在犹豫着:“可是……就算趁虚而入拿下了浙东,也保不住啊,到时候惹恼了红营…….”
“王爷,臣从来就没有说过要保住浙东!”陈绳武语气稍稍放缓,细细解释道:“臣从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抢一把就走!若是能借此逼迫红营谈判放开海禁甚至允许我们控制浙东沿海最好,但臣从未做过这般幻想,臣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洗劫江浙沿海的钱粮财富!”
“陆上,我们完全不是红营的对手,可海上我们依旧是来去如风的,趁着红营忙于在江北救灾的机会,抄掠浙东沿海,获取大量的钱粮金银,我们就能喘一口气,去重新调整…….”陈绳武看向一旁的地图:“比如这闽东沿海的州府,现在对我们来说,完全是个放血口和累赘,是早该放弃的,若是能从浙东沿海抄掠来大量金银钱粮,我们就能以此去安抚、拉拢、收买、分化那些反对势力,将影响降到最低,主动放弃这些累赘,一心经营台湾。”
“经营台湾也是如此,有了钱粮金银,我们才有本钱向着台湾腹地扩张,支撑起开垦和驱逐高山蛮的长期战事和工作,将这台湾彻底变成一片王道乐土,为我东宁永世基业,即便失去了大陆、失去了海外贸易,也不至于困死饿死。”
“若是红毛番守信,确实准许我们入南洋贸易,也能弥补日本贸易锐减的缺额,我们依旧还能依靠海外贸易攒下大笔金银,即便是红毛番不守信,只要我们能将台湾腹地开发出来,自守自保也有余力,便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坐困于此,不过是个坐以待毙的局面,眼睁睁看着基业崩毁!我东宁只会越来越弱,即便退守台湾,最终也难逃不战自败的下场!”
陈绳武语气略显急促,又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仿佛在黑暗中点燃一丝微弱的火苗:“王爷,如今红营陷于江北灾情之中,此乃国姓爷和先王护佑,是上天给我们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与红毛番合作,固然是与虎谋皮,惹怒红营,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后果,可若是眼看着这个机会溜走,我东宁就不会再有一丝喘息之机!”
“如今这局势,想要保住国姓爷和先王的基业,就必须拼死一搏!与红毛番联盟合兵,再发动起江浙那些因为红营海禁和社会改造而不满的官绅百姓,甚至于联络清廷一起合兵进击,将浙东财富,洗劫一空!”
“陈总制说的对!”冯锡范猛的一拍桌子:“王爷,咱们本来就是海贼出身,海贼洗劫沿海,就是咱们的本业!如此趁虚而入的良机,可不能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什么信义、什么圣贤之道绑住手脚啊!”
郑克塽看看陈绳武,又看看冯锡范,这两个把他扶上王位的权臣已经达成一致,他也没有反对的空间,更别说陈绳武这番话,让他也颇为赞同,当即一咬牙,郑重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