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豆一般的铳声在前方那条土路的尽头响起,十六户村的农会干事张六子正伏在一处断墙后,断墙后侧三十步左右一处小高地上,一间窗户都用木板钉死的屋子墙壁上,黑洞洞的枪眼里伸出几杆火铳铳口,直勾勾的瞄准着那铳响不断的土路。
等了一阵,墙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便是几颗铳弹和弩箭打在断墙上,噗咚噗咚响个不停,张六子紧紧攥着手里的锄头,身子死死贴在墙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偶尔还传来有人中弹的惨叫和闷哼,但那间屋子里却没有任何射击的动作,显然现在正在接近着的,并不是红毛番那些敌人。
不一会儿,几个身影从断墙外侧拐了过来,沿着土路向着附近的屋子狂奔,都是联防的田兵和村民,手里都没拿武器,不知丢到了哪里去,但伤员却都或架或扶的带着,一名田兵队长奔过断墙之时,朝着断墙后伏着的张六子等人大喝一声:“二十个!”
张六子的呼吸不由自主的越来越粗,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手心里头也不停的冒着汗,在衣服上擦过,一眨眼间又满是汗珠,断墙外侧又是一阵脚步声临近,铳声也越来越响,那些如同鬼话妖言一般的喊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些“逃跑”的村民和田兵,飞快的钻进道路两旁的屋子里,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那处高地上的屋子大门猛然被扯开,露出一门架在门口土袋上的小炮,举着火把的田兵毫不犹豫的点燃引信,炮声和铳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炮弹铳弹朝着土路上猛扑而去。
断墙外侧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喊声和惨叫声,断墙上传来一阵“噗噗”的声响,墙上的灰尘筛筛落下,似乎是有一群人顶在了墙上,那高地上的屋子里铳炮齐发,这条村道土路,除了两侧的房屋,便只有这堵断墙算是遮蔽,而两侧房屋都有院墙,翻墙进院的时候,就得把自己暴露在火力之中,实际上,就是只有这堵断墙可以充作掩体。
张六子贴在墙后,断墙外侧那些红毛番嚷嚷着听不懂的话语,但张六子可以感受到他们咒骂不停和慌张的情绪,突然遭到铳炮集火轰击,让他们下意识的便躲进了断墙外侧,完全没去思考这条不算宽敞的土路上怎么会突兀的横着一堵墙在路上?而张六子他们躲在墙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推墙!快!”张六子大喝一声,声音都在发抖,跟他一起伏在墙后的田兵们猛的窜了起来,一齐奋力的推着这堵断墙,这堵断墙修筑之时就没有抹泥灰黏合,看着结实,实则稍微一用力就能推倒,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躲在断墙外侧的红毛番只听得墙后齐声大喊,还没来得及反应,整堵断墙便轰隆隆垮了下来,顿时把墙外侧的四五个红毛番压在底下,土路上还有十几个红毛番没被波及,也是满脸的慌乱和惊恐,张六子没有理会他们,抽出短刀和几个因推墙用力过度而扑倒的田兵一起,照着被压在废墟砖石之下还挣扎不休的红毛番暴露在外的身体乱捅乱刺。
那十几个土路上的红毛番自有其他同袍料理,早就等待已久的七八个田兵猛然立起,手里的三眼火铳一口气打光铳弹,两侧院墙后也冒出人来,混杂着石灰和面粉的粉末劈头盖脸的从竹筐里倒下,仙女散花一般的铺满整个土路,那些红毛番本来遭到三眼铳的集火都在往两侧的院墙靠试图找些掩护,顿时被浇了个浑身雪白,眼睛口鼻全被粉末糊住,惨叫不止。
挥舞着三眼铳的田兵一拥而上,两侧院墙之上也跳下拿着锄头、鱼叉等各式武器、农具的村民,他们也不需要什么格斗技巧,扑上前去乱砸乱砍,那些红毛番遭到连番攻击,双目被糊住,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只能惊慌失措的乱挥着手里的武器,然后被打翻刺杀。
张六子从废墟里头爬了起来,甩了甩短刀上的鲜血,提起扔在一旁的锄头加入战团,当面正迎着一名皮肤惨白的红毛番军官,背靠着墙挥舞着一把指挥刀格挡着几个村民的围攻,但他的视线显然受到了影响,没注意一名村民从斜角处扑了上来,红缨枪狠狠往上一送,直直扎住他没被盔甲覆盖的小腿,那红毛番军官惨叫一声,似乎是意识到再抵抗下去就要送了性命,手里武器一松,高声嚷嚷着什么。
张六子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见那村民刺出一个空档来,立马冲上去一锄头就将那红毛番打翻,周围的村民田兵也跟着一拥而上,将那红毛番军官乱刀砍死、乱矛捅杀。
张六子直起身子,见周围的红毛番也都已经成了一具具尸体,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几个村民正蹲在那红毛番军官身前,上手擦着他脸上的粉末灰尘,一边摸索着一边好奇的议论纷纷:“嘿!这皮真是白的,不是涂上去的!哇!眼睛是绿色的,这能是人生出来的?怕真是妖怪成精了。”
“仗还没打完呢!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快转移阵地!三子,去联络其他队伍……三子?”张六子唤了两声没人答应,扭头一看,却见那叫三子的村民正扶着院墙干呕,张六子赶忙让其他人去联络队伍,走上前去轻轻拍着那名村民的后背安抚着:“想吐不要忍,吐出来舒服些,第一次杀人,这反应正常的。”
那村民点点头,一边干呕着一边问道:“六子哥,刚刚那红毛番好像说了些什么,您听懂了吗?”
“叽里咕噜的,哪里听得懂?”张六子微笑着摇了摇头,放眼看着村庄之中缓缓升起的黑烟,听着满村嘈杂的铳声和喊杀声:“管他说了什么,既然敢跑到咱们村子里头来杀人放火,就别想着安安全全的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