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的战火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城内就已经被一股几乎要冲天而起的、混合着胜利狂喜与赤裸野心的灼热气息占据,纪南大捷的余威尚在,生擒夏国相的喜报又至,楚王吴应麒的威望与权势,在此时的荆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一场规模空前、规格骇人的“祝捷献俘”大典,便在这样一种氛围中,于荆州城内那座规格几乎与衡州皇宫别无二致的楚王府邸隆重举行。这场盛典,早已超越了寻常藩王庆功的范畴。自黎明时分起,全城主要街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行辕正门至正殿的御道两侧,旌旗如林,甲士如墙,俱是吴应麒麾下最精锐的亲军卫队,身着簇新的明光铠,持戟佩刀,肃然挺立。
典礼过程也是明晃晃的僭越逾制,先是二十四面绣着各色祥瑞、日月星辰的巨幅旌旗作为前导,随后是金瓜、钺斧、朝天镫等全套天子卤簿中才可见的仪仗器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乐工班子演奏的也不是寻常凯乐,更不是吴周亲王规制的雅乐,而是皇家大典上天子专属的礼乐,庄重恢弘的旋律回荡在荆州城上空,仿佛这里不是藩镇王封之地,而是大周的朝堂中心。
当吴应麒的身影出现在正殿丹墀之上时,所有参与典礼的文武官员、军中将佐、乃至远处被允许观礼的部分士绅百姓,无不屏息凝神,心中震动,却又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他并未穿戴楚王的亲王礼服或戎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明黄色的织金缎袍,袍身之上,用最上等的金线、孔雀羽线缂丝而成,赫然是五爪金龙纹样!
龙首狰狞,龙身蜿蜒,云纹、江崖、火珠环绕,其制式、其气派,与紫禁城中那位天子所穿的龙袍,除了细微处的纹样组合略有差异,几乎一般无二!
吴应麒头上戴的也不是王冠,而是一顶前后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冠冕堂皇,垂旒蔽目,这是只有皇帝在最为隆重场合才使用的冠饰。腰间玉带,足蹬金线云头履,这一身行头,将他本就威严的身形衬托得如同神只临凡,煌煌然不可逼视。
吴应麒篡位之心,莫说是在吴周了,便是在红营、在满清,甚至于远离内陆的台湾、朝鲜、西番,恐怕都一清二楚,吴应麒往日也从来都是用天子仪仗礼乐,但好歹还是以楚王的面貌示人的,可如今竟然连皇帝的龙袍冠冕都堂而皇之的穿出来了!
这满场的天子仪仗、这身刺眼的五爪龙袍、这项僭越的平天冠,无不以最直观、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天下宣告着他那早已按捺不住的称帝之心,这哪里是什么藩王祝捷?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省略了最后一道禅让或登基程序的“准皇帝”大典!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核心心腹到普通士卒,都心知肚明,他们正在参与的,是一场改天换地的预演。
大多数还愣在原地,但有些人反应飞快,立马就高呼“万岁”,带动着许多还没反应过来的也从众的跟着山呼“万岁”,一时欢呼声震天动地,吴应麒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至于有些人面上闪过的尴尬之色和不满之色,他们藏的快,吴应麒也不在乎。
典礼的核心环节是“献俘”,这种献俘仪式,自古以来就只有皇帝能主持,中华王朝自古就崇尚人命关天的道理,唯有天子才能掌生杀大权,平日里斩决案犯都得报上御前御笔朱批,战俘同样也是如此,私下里杀来杀去无所谓,可只要进了“流程”,就只有皇帝能够决定生死。
如今办起这“献俘大典”,自然就是走了“流程”,但吴应麒连龙袍都穿出来了,这生杀予夺的“天子”位置,自然是他自己领了。
被俘的清军将佐、以及夏国相麾下部分被俘或“主动归顺”的军官,被反绑双手,颈系白练,由如狼似虎的甲士押解着,从道路尽头蹒跚而来,一路按着古老的献俘礼仪,在震天的鼓乐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被驱赶至丹墀之下,面朝那身着龙袍的身影,匍匐跪地。
吴应麒高踞在临时搭建、却完全仿照皇宫规制、设有陛阶御座的“受俘台”上,垂旒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些面如死灰或强作镇定的俘虏,他没有像对待战利品那样肆意折辱,反而表现得异常“宽宏”。
对于清军俘虏,他温言安抚,称“各为其主,情有可原”,令有司好生看管,日后酌情处置。而对于夏国相麾下那些阵前倒戈或被俘后表示愿意归顺的将官,他更是毫不吝啬地大加封赏,当场赐下金银、绢帛,并许诺日后论功行赏,必不亏待。
即便是那些不愿意归顺的,吴应麒也好言抚慰,表明自己知道他们“不得已而为人裹挟之情”,保证“他日返回京城,必然清澄其冤”,至于澄清冤情为什么要跑到衡州京城去,吴应麒没提,但在场的也都心知肚明。
那位在宜昌哗变擒获夏国相的副将王永清,更是被格外突出。吴应麒不仅赐其重金、锦袍玉带,更当众晋封其为“讨逆将军”,赏宅邸、田庄,极尽荣宠。王永清自然是感激涕零,叩首不止,一口一个“万岁”的呼喊不停,口口声声“愿为殿下效死”,俨然已成为吴应麒树立给所有潜在投降者的一个光辉榜样。
然而,这一切的铺垫,实际上都是在等着最后一个上场的主角,当夏国相被押上来时,全场肃然,这位昔日的吴周金吾大将军、柱国少师,如今鬓发凌乱,身着囚衣,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形容憔悴,早已不复往日威风。
他被强行按倒在冰冷的丹墀石板上,面对那高高在上、龙袍加身的昔日政敌,身子却在不停的发抖,吴应麒迈前一步,意气风发的冲夏国相质问道:“夏国相,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