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策见易禾气愤填膺的模样,最终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只是接下来的话,就不便给旁人听了。
于是他朝阶下立着的萧纪看了一眼,又对易禾介绍:
“这是今年太学四科头名的萧纪,想必你已经见过了。”
易禾还没回话,萧纪已经上前一步朝她施礼:“学生见过大人。日后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易禾抬了抬手:“其他都不要紧,你既是头名,那就更要勤勉治学,早为社稷出力。”
“尊大人教诲。”
司马策看两人已经正式见过,便对萧纪点了点头。
萧纪长施一礼便退了。
御书房内没了旁人,司马策走下阶来,看着易禾问道:
“你,一定要祭酒致仕?”
易禾毫无犹豫:“一定,太学院在他手里,迟早废弛失序。”
“那你日后重用国子博士,让他有名无实呢?”
“陛下,他手里一日握着官印,就一日是太学院长官,怎会有名无实。”
司马策听到这儿,悠悠叹了口气:
“你这哪是不肯饶他,分明是不肯饶朕啊。”
司马策语气没有怒意,只是有些无奈。
可易禾听了还是头顶一紧,顺势行了大礼。
“微臣不敢。”
“方才已经跟陛下陈情,微臣自有办法让他主动请辞。”
“先平身,你能想什么办法?”
这话说着,司马策已经重新走到御案前。
“也简单,微臣以后每旬都去太学院走一遭,多挑几处错漏训教几回,依祭酒的性子,很快就会负气请辞。”
“嗯……”司马策轻声应了句。
“那开缺让谁来补?”
“不急,太学院现有国子博士二十人,就从他们之间选一人升擢,想必他们为了做上祭酒之位,日后定会勤谨奉公不辞劳苦。”
“也好吧。”
司马策点了点头:“此事就先这么定了,只是你要当心,朝中能不树敌就尽量不要树敌。”
“谢陛下。”
司马策又问:“现在两个中正之职悬空,你想不想再要一个加封?”
易禾想了想,大中正这个职务,确实是朝野上下最受尊崇的。
就连世家门阀也要看他脸色,毕竟家里后辈的品评还要倚仗中正。
也因此,很多资质平庸的世家子弟,被他们收了贿赂就滥定高品,授了要职。
“微臣多谢陛下重用,不过这大中正微臣恐怕做不来。”
司马策有些疑惑:“怎么?你看不上?”
易禾老实回话:“不敢,只是微臣家贫,若同僚们用金银玉器贿赂微臣,实在是个不小的考验。”
“你好样的……”
司马策知道这话半真半假,只觉得她质若赤子,率真天成。
“也罢。”
“朕原本也打算日后轻品评重太学,中正一职早该削权了。”
易禾由衷赞了句:“陛下英明。”
中正若不削权,那太学新制也就形同虚设。
反正最终入仕都依中正撰写的家世行状为准,还要大兴太学有什么用呢?
“你来看看这个。”
司马策将一本奏疏往外推了推,易禾上前拿了来看。
是苻英写来的。
奏疏上说,如今苑州安定,三五年内不会起战事,她想自请来北府供职,哪怕做个次将也可。
易禾讪笑了一声,将奏疏又放回到案上:“陛下,这调遣武将的事,微臣哪有什么主意?”
“不是请你的主意。”
“朕是想问你……王弟的病情你知晓多少?”
易禾有点懵,司马瞻的病情好像跟苻英来北府也没什么关系。
“殿下难道没跟陛下提过?”
司马策叹口气:“略略而已,每回朕问及此事,王弟都顾左右而言他。”
“为何?”
“朕不十分清楚,大约是他这么多年强贯于身,难于示弱的缘故。”
易禾沉默了片刻,而后无声笑了笑。
“居强久者,不堪示微,或许陛下的说法更准确,可在微臣来看,其实殿下是习惯了逆来顺受。”
“逆来顺受……”
司马策将这四个字又默念了一遍。
易禾像是喃喃自语:“若一直以来,一个人的感受都被漠视或者违拗,久之就会逆来顺受。”
“你的意思是说,王弟其实怪罪朕的?”
“不,微臣觉得,是习惯。”
“幼子啼而得食,默而忍饥,若啼哭也不得食,怎么还会再哭呢?”
多的易禾不知道。
可那日卫凌开馆,她见司马瞻将祼礼尸祭中的祼错认成裸,便知他从未去过合祭。
莫说皇家宗室,哪怕世家大族的嫡子,也是要参与宗庙合祭的。
司马瞻去不成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先帝不准他去。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先帝不被重视的儿子。
司马策并不知道易禾在想什么,仍自顾解释说:
“可是朕不可能对他坐视不管。”
易禾苦涩地笑了笑:“所以,这不是陛下造成的。”
“是殿下觉得,这些都是他应当承受的,无须语于人也。”
“朕知道了……”
司马策好似懂了她的意思。
在案前怔愣地坐了半晌。
“不过陛下放心,微臣带来的郎中说过,殿下的身体只要保养得宜,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司马策刚缓过神来:“其实朕就是想问你,苻英来北府的目的是什么?”
易禾想了想,好像有了些眉目。
不过司马策已经有了答案。
“难道是王弟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苻英?”
易禾立马摇头:“不会。”
据她所知,司马瞻跟苻英不算相熟。
司马瞻对陛下都不肯坦言病情,应当不会特意告诉苻英。
而此时司马策也有了答案。
“朕想到了,苻英在苑州任职,而你为王弟请的郎中也是苑州人士,想必她打探到了消息,猜到是王弟身子不好,因而不大放心,想来北府照看。”
易禾顺势点了点头:“也并非没有可能。”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胡闹。”
司马策拍了下桌案。
“一城守备竟然因为儿女私情随意上疏请调,简直不把朝堂社稷放在眼里。”
易禾见司马策发怒,赶紧宽慰道:“陛下息怒,方才只是揣测,真相究竟如何,陛下还需问清再做定夺。”
“不用问了,八成就是这个缘由。”
易禾立马缄口,不敢再随便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