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昏暗,那尊大黑天的轮廓宛如一座巨山朝沧州城撞来。
大黑天每迈出一步,大地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群山碎石簌簌滚落,哪怕每一脚都会碾碎无数血肉神佛,它也毫不在意。
脱脱死死抓住城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仍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这尊大黑天周身缠绕着血色雾气,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它身躯中哀嚎,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还在燃烧的黑色脚印。
恍惚间,城墙上的众人都闻到了檀香混合着腐肉的气味——这分明是在寺庙里的香火味,此刻却令人作呕。
“这...这不可能...”察罕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如死灰,嘴唇不住哆嗦,“大黑天怎么可能会对我们降下神罚?!”
在他身后,几个怯薛军已经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砖,口中喃喃念诵着密宗咒语。
哪怕仅仅只是看轮廓,他们也认得这尊神佛。
这可是密宗最广为人知的护法神,大黑天啊!
脱脱一时也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向来不信鬼神,可眼前这一幕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
龙霄真君的存在已经够荒谬了,现在连密宗的护法神都降临人间,可为何是如此诡异恐怖的模样?
难道真是苍天要亡大元?
“丞相!”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将脱脱从恍惚中惊醒
转首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士兵满脸是血,甲胄破碎,“东城门...城门要撑不住了!那些怪物很快就要进入沧州城了!”
脱脱闻言浑身剧震,他猛地转头望向东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难道这些怪物已经同时进攻多处城门?或者说这些怪物不止一方有?
“快!随我去东门!”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急促而嘶哑。
一行人匆忙穿过混乱的城道,沿途不断有侍卫惊慌失措地奔逃,甚至有不少守军已经丢兵卸甲,开始往朝内逃亡。
待赶到北门时,脱脱已是气喘吁吁,却顾不得喘息,踉跄着扑向城墙边缘。
“火把!”
他一把夺过身旁侍卫的火把,因用力过猛险些将那侍卫带倒。
火光映照下,这位向来沉稳的丞相面容扭曲,眼中满是惊惶。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火把掷向城墙之下,火光划破黑暗的瞬间,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数十尊血肉佛像正以诡异的庄严姿态撞击城门。
它们动作迟缓得如同庙宇中的泥塑,可每一次撞击都势大力沉,让整段城墙剧烈震颤。
最前排的怪物已经被守军的箭矢射成了筛子,可它们腐烂的躯体仍在蠕动,伤口处不断涌出黑色的、散发着檀香味的脓血。
脱脱见状猛然转身,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城楼阶梯,靴底踏在石阶上发出急促声响。
察罕等人慌忙跟上,王保保却突然拽住脱脱衣袖,那张向来平静坚毅的面孔当下惨白如纸。
“丞相!”
王保保喉结剧烈滚动着,他指向城外,众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呆愣在原地。
只见那里黑云翻涌,还有一尊庞大身影正在靠近沧州城,与大黑天不同的是,这尊身影只有四只手臂,但却不比大黑天小。
脱脱细看而去,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尊四臂大黑天!
“丞相,我们直接离开沧州吧,大黑天现世,这是要降下神罚啊,沧州已经没救了!”
“住口!”
脱脱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王保保踉跄后退数步。
丞相的眼中燃烧着异样的光芒,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只要龙霄真君愿意出手,沧州就还有救,河间路就还有救!”
话音未落,城外骤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
整段城墙剧烈摇晃,碎石簌簌坠落如雨。脱脱一个趔趄,被察罕及时扶住。
众人惊恐回首,只见北城门处烟尘弥漫,隐约可见那些血肉佛像正如潮水般蠕动着涌入城内。
他们才离开多久,北门就被破了?!
王保保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这位年轻的悍将此刻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住哆嗦。
大黑天的信仰在蒙军内最为盛行,自元世祖时期开始,大黑天就帝师八思巴请入,被尊为元廷大军的保护神,蒙军征战时常把他带在军中,作战前必先祈求于他。
王保保在儿时还听说过,大黑天降临后会化作遮天蔽日的黑云,其形如万千饿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在密宗之内,关于大黑天的记载就更为血腥残酷,虽然有金刚怒目镇妖魔之说,但依旧让人恐惧。
更可怕的是根据密宗典籍中的记载,大黑天会吞噬罪人的魂魄,将其永世囚禁在燃烧的黑色火焰中...
“走!”
脱脱的暴喝将众人惊醒,他头也不回地冲下阶梯。
察罕将王保保拉起,随后慌忙跟上,却听见丞相近乎癫狂的喃喃自语:“真君定能胜过大黑天!定能...”
这句话让随行的众人心头剧震。
他们从未想过,这位向来推崇汉家儒术、轻视神鬼之说的丞相,竟会对龙霄真君抱有如此执着的信念。
临走时,一个怯薛军百户朝天行礼,不知是在祈求大黑天宽恕,还是在为丞相的疯狂而祈祷。
......
此刻,沧州城在震颤中苏醒。
大黑天每迈出一步,整座沧州城便如同惊涛中的小舟般剧烈摇晃。房屋崩塌,河浪倒卷。
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推开门窗的瞬间,便被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身影夺去了呼吸。
“神...神明显灵了!”
“这是神罚啊!”
沧州的街头巷尾此时满是百姓,他们仰望着大黑天愈发清晰的身影,一个白发老者率先跪倒在地,他的举动如同瘟疫般蔓延,转眼间整条街道跪满了瑟瑟发抖的百姓。
有人撕开衣襟,用麻绳狠狠抽打自己布满黑斑的脊背,以示惩戒,还有妇女抱着婴孩不住叩首,婴儿的啼哭淹没在震天的诵经声中。
哀嚎乞求,怒吼惨叫,祈祷痛哭,万千百姓的声音却都没有让大黑天的脚步停歇。
它腐烂的血肉身躯上,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像是陈年的供香混合着尸体的气息。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人群中跃起,枯瘦的手指直指大黑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末法时代!这是莲花生大士说的末法时代啊!大黑天要降罪世人了!”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压碎了所有人最后的理智。
愚昧的信众砸开酒坛,将烈酒浇在颤抖的身体上,最后为自己点上火苗,疯狂的流民们挥舞着,见人就砍,更有甚者当街撕扯着血肉,满嘴鲜血却还在癫狂大笑。
很快,整座城池在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街道上到处都是疯狂奔逃的身影,火光映照下,宛如群魔乱舞,世人全都淹没在这片疯狂的海洋中。
“驾!”
脱脱手中马鞭狠狠抽下,在战马臀部留下一道血痕。
战马吃痛长嘶,在混乱的街道上发足狂奔,马蹄不时踏碎散落的白骨,溅起黑红色的腐臭泥浆。
丞相的锦袍早已被飞溅的污血染透,沿途的景象如同地狱绘卷般在脱脱眼前展开。
有人正在生啖血肉,癫狂的笑声刺破夜空,几个妇人被钉在墙上,腹部被剖开,里面塞满了经文,更远处,一群流民正围着篝火跳着诡异的舞蹈,火焰中隐约可见小小的的轮廓...
“驾!”脱脱咬紧牙关,对这些景象视若无睹。
他深知若不能让真君出手,那这场灾难会席卷整个河间路,甚至摧毁中书行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