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暗门响起三声叩门声。
周老爷神色略带犹豫,却伸出手,按下床柱上的机关,暗门缓缓打开。
“来啦……”周老爷轻语道。
“老爷……”来人语调阴柔,轻移步子来到周老爷的床边。
“过来,坐床上来!”周老爷招呼道,眼里带着不舍和疼惜。
来人正欲将身上的白袍褪下,却被周老爷抬手阻止:“玉卿,给我揉揉肩即可。”
被周老爷唤做玉卿的人手上一僵,脸上露出失落之色,随即放下解外袍的手,应声道:“是,老爷!”
周老爷掀开红被,翻身趴在床上。玉卿抬步上床,掌握手中力道,开始为周老爷捏肩按摩。
“玉卿,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周老爷享受着玉卿的按摩,柔声问道。
“回老爷,到明日为止,玉卿在山庄要八年零一个月了。”玉卿恭声回话,语调里带着知足和快乐。
“记得这般的清楚?”周老爷话顿了顿,道:“玉卿,委屈你了。”
“老爷,玉卿得遇老爷,是玉卿此生之幸,何来的委屈?”
“记得那年,第一次在京都的一个小巷里见到玉卿。当时玉卿扮着女妆像,着实惊艳,用绝色来形容也不为过。”周老爷追忆往事。
“噗呲!”玉卿轻笑出声,眼里闪过一丝苦楚:“当年玉卿是常家班的当家青衣,只因爹娘给了一张好看的脸,多少狂蜂浪蝶将玉卿当成了女娇娥,对玉卿图谋不轨。”
“唉!自玉卿来了周家山庄,你便再不能登台唱戏了。”周老爷实感惋惜。
“老爷,若不是老爷出手相救,玉卿早被班主卖给宫里的公公成为玩物了。玉卿万幸,得遇老爷搭救。”玉卿感激道。
“我时常会想,我救你到底对不对?本意解救你,却还是让你做了笼中雀。玉卿,我对不起你!”周老爷话里满是歉疚之意。
玉卿停下手,跪伏在床上,哽咽:“老爷,玉卿是心甘情愿伺候老爷,老爷万不可说此话折煞玉卿。”
周老爷翻身坐起,伸手搀起玉卿,只见玉卿白的失血般的俊俏脸上,已挂了两行泪水。周老爷顿时心里一疼,将玉卿搂进怀里,怜惜地道:“你陪了我八年,每每我特感难熬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抚慰。玉卿,我谢谢你!”
“老爷,这都是玉卿应该做的。”玉卿偎进周老爷的怀里,闭上眼,闻着周老爷身上特有的淡淡藕花香,脸上浮起欣喜的笑意。
“玉卿!”周老爷轻唤道,似在做某种决定,又似万分不舍。停顿片刻,周老爷打起精神,道:“玉卿,下床陪我喝一蛊。”
“是,老爷!”玉卿从周老爷的怀里起身,被周老爷牵着手一起下了床,来到房中央的桌旁,桌上早已布了一桌酒菜。
二人在椅上入座,周老爷亲自斟满两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周老爷端起酒杯时,指节微微发白。
玉卿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忽然想起八年前那个暴雨夜,周老爷用颤抖的手将自己从班主的毒打里拽出来,掌心的温度烫得玉卿瞬间觉得找到了庇护的港湾。
“这酒……”周老爷喉结滚动:“是你最爱的梨花白。”
玉卿指尖一颤,酒水溅出几滴。八年来,玉卿虽被困在这座深宅后院,但周老爷却记得玉卿说过的每一句话。京都街巷里,玉卿曾和戏班姐妹偷喝的梨花白,带着春天梨花凋落时的清甜,此刻却在鼻腔里化作酸涩。
“老爷,您今日……”玉卿话未说完,周老爷已仰头饮尽杯中酒,瓷杯重重砸在桌上,发出闷响。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雷,远处乌云翻涌,暴雨将至。
“玉卿,明日便是你生辰。”周老爷伸手抚过玉卿眼角,那里还留着未干的泪痕:“我让人备了去儒州的马车,还有你唱戏用的凤冠霞帔。”
玉卿猛地抬头,烛火在玉卿的眼中炸开。儒州,是玉卿魂牵梦绕的戏窝子,也是玉卿出生的地方。
“老爷……”玉卿声音发颤:“您是要……”
“放你走。”周老爷别过脸,喉间泛起苦涩。
玉卿突然抓住周老爷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老爷,为甚?您是不要玉卿了吗?”
“玉卿,这八年来,你生活在暗室里,不见天日。我每每思及,于心不忍。也曾多次想放你自由,又着实不舍得。”周老爷不舍地凝视已梨花带雨的玉卿的脸,道:“当初,我为景儿之事苦闷,离不开玉卿的陪伴。如今,景儿归来,娶妻生子。我亦解了心结,若再留下你,着实对不住你。”
“老爷,玉卿是自愿留下伺候老爷的。”玉卿泪流满面,哀声表明心迹。
“玉卿,你尚年轻,我不能这般的自私,误你终生。你放心,我已为你备足你今生所需的银两。你回到儒州,好生生活,寻一个可心的女子,成个家,我亦也欣慰了!”周老爷伸手轻拭去玉卿脸上不断落下的泪珠,柔声安抚。
“老爷,您真的不要玉卿了吗?”玉卿的眼里,透出一丝绝望。
“玉卿,我意已决,喝完这杯酒,钱管家便会领你上马车,你多珍重!”周老爷硬下心肠,决绝地道。
玉卿知央求无用,颤抖着手端起酒杯,缓缓送到嘴边,轻轻仰头,喝尽杯中酒,眼泪却从眼角飘落。
周老爷不忍再看玉卿的泪脸,转过身背向门外,提声唤道:“满粮,进来!”
“是,老爷!”早已候在门外的钱满粮应声推门而入。
玉卿起身来,在周老爷的身后跪下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老爷,您珍重!”
“常先生请!”钱满粮出声,请常玉卿出门。
常玉卿跟着钱满粮出泰元馆上了周家山庄的马车,马车内放了一个包袱,包袱上有一张泛黄的戏票,边角印着“儒州春满楼”的字样,背面用朱砂写着:“愿卿此去,岁岁平安!”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周家山庄的朱漆大门。玉卿蜷缩在马车内,掩面痛哭。
一个时辰后,周家山庄送常玉卿的马车又返了回来,车夫急急向钱管家禀报:“禀钱管家,马车行至周河边,车内客人说要下车出恭,却投了河,小的不识水性,也无法施救,只能急急回来禀报……”
钱满粮心里“咯噔”一跳,掀开车帘,见车厢内包袱上那张泛黄的戏票背面,是常玉卿咬破手指写下的“此情不喻,此生只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