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江面上，厮杀早已进入白热化。战船相互碰撞的巨响、兵刃交击的铿锵、士兵临死前的嘶吼交织在一起。
猩红的血水混着破碎的木板在浪涛中起伏，每一刻都有人在这片浑浊的水域中永远沉沦。
而北岸的九江城下，同样是一片惨烈的景象。
喊杀声震彻云霄，几乎要掀翻头顶的苍穹。
明军的火铳手们列成整齐的队列，在军官的嘶吼声中机械地重复着装填、瞄准、扣动扳机的动作。
枪管早已被火药熏得漆黑，滚烫的温度灼得人掌心发疼。
可没人敢有片刻停歇，铅弹呼啸着从城头泼洒而下，在密集的闯军队列中撕开一道道血口。
弓箭手们则背靠着城垛，手臂早已酸痛得抬不起来，却依旧咬紧牙关将箭矢搭上弓弦。
他们凭借着常年累月练就的肌肉记忆，朝着城下涌动的人潮不断倾泻着箭雨。
羽箭在空中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死亡之网。
民夫们组成的辅兵队伍更是拼尽了全力，他们扛着物资登城，踩着同伴的脚印在城头奔忙。
几名民夫合力抬着引线燃烧的爆炸型火器，瞅准城下聚集的敌军，猛地将其抛飞出去。
在护城河边缘炸出一片混乱。
然而，身处西城城头的何腾蛟，对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攻防战却仿佛视而不见。城下闯军悍不畏死的冲锋、城头上此起彼伏的惨叫，似乎都无法牵动他的目光。
他只是沉着脸，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快步穿过激战正酣的城头，沿着城墙内侧的马道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了北城墙的箭楼之上。
此刻正举着一架黄铜望远镜，目光越过城墙的垛口，死死锁定着远方奔腾东去的长江水道。
江面上的每一处动静，己方水师战船的阵型变化、闯军舰队的推进路线、甚至是远处偶尔闪过的火光，都被他尽收眼底。
九江城的护城河宽逾数丈，城墙高近三丈，再加上城头上布置的火器与兵力，仅凭城下这些没有重型攻城器械的闯军，就算拼尽伤亡也绝难在短时间内突破登城。
这场战役的胜负手，从来不在城墙之内，而是在城外那条奔腾不息的长江之上。
以他如今在九江的布防，就算没有任何外援，凭借城防的坚固与城内的粮草储备，支撑三个月不成问题，闯军想啃下这块硬骨头，至少要付出数倍于己的伤亡。
可长江里的湖广水师却截然不同。
这支舰队本就兵力不足，连日激战早已损耗惨重，若是迟迟等不到援军，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一旦闯军的水师击溃了湖广水师，打通了长江水道，他们九成九会放弃九江这座难啃的孤城，转而顺流而下，直扑南京。
到那时，九江城守得再牢固，也不过是一座失去战略意义的空壳罢了。
他喃喃道：
“援军！一定要来啊！为了天下黎民，也要来！”
……
长江水面上，厮杀早已到了最胶着的时刻。
大小战船在浑浊的江面上相互追逐、碰撞，木质船身被撞出豁口的闷响、兵刃劈砍木板的脆响、士兵落水的惊呼与喊杀声搅成一团，连江水都似被这股悍勇之气激荡得翻涌不休。
闯军的小船密密麻麻地铺在江面，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凭借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正一点点挤压着湖广水师的活动空间。
湖广水师的战船虽更坚固些，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士兵们早已杀得精疲力尽，渐渐难以招架。
苦苦支撑了一个时辰后，湖广水师终于撑不住了。
放弃了紧邻九江城墙的这片水域，仓皇向下游撤了足足三里地，才勉强稳住阵脚。
江岸之上，刘宗敏立马于高坡之上，玄色披风被江风猎猎吹起。
他眯着眼望着江面上闯军战船追击的势头，见己方已然大胜，顿时放声大笑：
“好！孙大胡子和赵老帽这两个夯货，干得漂亮！”
他猛地抬手一挥，指着下游逃窜的官船怒吼道：
“给老子追！别让这群官船有机会喘口气重整旗鼓，一鼓作气把他们干沉在江里！”
“呜呜呜……”
几支丈余长的牛角号被亲兵奋力吹响，那是专属于水师的进攻号角。
低沉悠长的号角声穿透江面的嘈杂，在长江两岸回荡开来。
赵老帽闻声，亲自站在一艘快船的船头，挥舞着大刀嘶吼：“弟兄们，跟我追！斩掉官船主将的脑袋，赏银五十两！”
话罢，亲自率领百艘战船乘势展开追击。
百艘小船如离弦之箭般紧随其后，借着顺流之势猛追不舍，船桨翻飞，激起层层白浪。
孙大胡子则站在一艘楼船的甲板上，指挥着十二艘在武昌、汉阳等地缴获的大型战船压阵。
这些战船船体宽大，每艘船上都装配了四门小型火炮，炮身虽不及城防炮那般粗壮，却胜在灵活。
十二艘战船迅速排成三列纵队，如一列移动的堡垒，气势汹汹的向下游冲去。
……
何腾蛟握着望远镜的手指猛地收紧，因为他看清了闯贼的那些大型战船船头架设的火炮，脸面相当难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凝重：
“这帮闯贼…… 经过这几年南征北战，竟连火炮的运用都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站在一旁的黄澍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待看清那些炮口的瞬间，脸色 “唰” 地变得惨白，失声惊呼道：
“完了！咱们水师原本就靠着火炮优势，才能勉强跟贼军的船队周旋。如今他们也配上了火炮，这最后的优势…… 算是被彻底扯平了啊！”
他话音发颤，望着江面上越来越近的闯军战船，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