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
这里的天,越来越暗了。
时常风沙肆虐,遮天蔽日。
一黑衣青年从子明所住的草庐处走出,五官棱角愈发尖利,眼底隐有疲色,正是无忧。
子明自从外界回来,重病至今,一句话都未曾与他说。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子明不开口,他也没什么办法。
最近时常心悸,夜不能寐,无忧撩起沉重的眼皮,抬头望了望晦暗的天穹。
不知自己那五个傻徒弟,过的如何了?
在庄辰殊身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所住的土堡走去。
他的堡屋周围,还有五间小屋。
以前,无言他们就与他住在这里,彼此陪伴了许多年岁。
无忧从小屋一间间看过去,确认小屋里的铺盖都没生尘,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门一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背对着他站着。
无忧全身一绷,侧退半步,手指捏了个剑诀:“谁?!”
那人转身。
无忧眯起眼先是茫然,随后一愣,接着是大惊:“无决?!”
无决的眼睛还是从前那般细小。
头虽束髻,发丝凌乱。
身上的衣服看着材质确实比以前所穿讲究了很多,可是全是血渍。
无忧收起剑诀,几步上前,双手握住无决的肩,上下打量检查,急切地问:“你受伤了么?怎么身上全是血?”
无决听见无忧声音的那刻就已经泪意汹涌,听无忧相问的那刻,再也忍不住,抱住无忧嚎啕大哭。
无忧心神大乱。
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是被庄辰殊发现了?
还是执行任务遇见难关了?
可是无决哭得如此凶,他不好立即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无决的脊背。
“师父……”无决哽咽语难成句。
“嗯,别急,你慢慢说。”无忧轻声道。
哭泣声一阵接一阵。
无决的泪,晕湿了无忧整个肩膀。
“无言他们……他们……全都死了。”无决号啕大哭。
无忧身体一僵:“什……么?”他将无决缓缓推离,盯着无决的眼睛,“你说什么?”
无决一味地哭。
无忧脑袋「轰」一声,身体摇摇欲坠:“怎么死的?”
无决抹了一把泪,眼神微冷:“是庄琬瑢杀的。”
他以前,从没直呼过庄琬瑢的名字。
“你胡言乱语什么?!”无忧怒斥。
“我没乱说。庄琬瑢炼了阴兵,是她让阴兵杀了无言他们!我看得很清楚!”无决满脸惨绝之色。
“阴兵?!”无忧脸色凝重如墨,“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来!”
一炷香后。
无忧瘫坐在椅子上,汗出如浆,双目红赤。
“为什么会这样?”无忧强撑着站起,脚步虚浮地往子明的草庐走去,“我要去问问他!”
正在草庐前收衣物的苏柔见他去而复返,刚想相询,可见无忧神色有异,远不似寻常,便闭了嘴,只在后头跟着。
无忧来到子明床前。
子明原本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微睁双眼,见是无忧,面露疑惑。
无忧瞪着子明,神容破碎:“庄琬瑢炼了阴兵,在外面胡乱杀人,这事,你知道吗?”
子明的眼睛缓缓扩大。
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
许是因为太过惊愕骇然。
他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却口不能言。
无忧满腔悲声:“她用阴兵,想杀了子慕予及她身边的人,结果因为璇玑鉴幻境,杀了无言、无声、无梦和无情!”
子明双眼圆瞪,挣扎坐起,急火攻心,突然「噗」一声,被褥上绣出朵朵血花,然后倒卧回床上,身体僵直。
苏柔惊叫一声上前,忙不迭用掌心给子明推胸口。
无忧也被吓到了,赶紧输送灵力,给子明顺气。
子明的脸色由白转红,气息渐渐转圜,双目微阖,哑着声音道:“是我做错了。我当初不该只想着培养替身,而该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好好教她,这样,她不至于如此行差踏错。”
无忧收手,灵力输送断了。
他的脸上,尽是怒容:“你怪我?”
庄琬瑢小的时候,是他在教。
他教得用心,问心无愧。
子明紧闭双眼,尽是痛苦之色。
“我从前就说过,庄琬瑢一点也不像神后,她像庄穹。不,她与庄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这样的人,天性凉薄,傲世轻物,眼中无民……”
“住口!”子明打断无忧。
无忧脸色冷凛:“神后以前无数次跟我们说过,世间万物,人命最重。我会去调查的。若是庄琬瑢真的敢炼阴兵,对不起,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她是神后唯一的血脉。因为背弃神后的,不是我,而是她!”
无忧说完,挥袖而去。
走到门口,因为脚步虚浮踉跄,差点撞在门板上。
幸有一手相扶。
柳寻双。
她身后,如寻常一样,是她的丈夫高峥。
高峥拎着药箱子。
他们是来给子明复诊的,没想到遇上这么一场争吵。
许久没听见子慕予的消息了。
走近草庐的夫妻俩突然听见无忧提及子慕予,向来行事磊落的他们竟蹑手蹑脚藏在窗户后,就算知道子明血不归经喷了血,也没有站出来。
无忧差点摔倒,本能相扶,却暴露了两人偷听的事。
可柳寻双面不改色。
高峥向来是以妻子马首是瞻。
夫妻俩昂首挺胸走进草庐。
柳寻双只是看了子明一眼,连脉都不诊:“还死不了。”然后扭头便走。
高峥刚想把药箱放下,见妻子走了,立即提起药箱,跟着离开。
草庐里,只剩下苏柔陪着子明。
苏柔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说话,只是绞了帕子给子明擦脸,收拾被血弄脏的被褥。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慕予?”子明突然问。
苏柔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停:“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心换心罢了。”
“人心肉长……以心换心……那我为什么换不来殿下的真心?”子明低喃。
“那就是她,不值得。”苏柔低着头道。
子明的目光如剑射来,盯得苏柔脖子发寒。
良久,子明叹了一声:“你做了那么多,也换不来我的真心的。所以,我也不值得。你若是想离开,就离开吧。”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没瞒得过云熠。
那强留他们在白泽,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柔突然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