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策既已登王位，便不能再随着子慕予等人继续历练。
明日，历练小队伍就要出发。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有不少人死去，这一宴的气氛实在有些沉默和压抑。
宴后，众人被徐千策安排留宿在王宫侧殿，有些分散在围房里。
是夜，子慕予稍憩后，脑袋恢复清明，再睡不着，翻窗轻上侧殿屋顶。
薄雪不均匀覆盖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清辉。
夜气寒凉，适合思考。
子慕予看着天际的冷星，手搭在琉璃瓦片上，轻轻地小幅度细敲。
彻底掀了记忆的抽屉，从记忆开始的地方，慢慢回放。
从那场大火，到子明抱着她逃命的路上，凤凰坳与苏柔初遇，子明对苏柔的故意勾引，临时组合的小家，家庭日常。
到突然出现的沈清、柳寻双夫妇、老庄头，交到她手上的有问题的「道德踪」，中间那场逃离，与王寻于破庙相遇，跟射月骑起冲突，子明亮出身份来救。
到坟山那场大雾，遇见全身是血似快要死的云熠。
附身在旺财大一，想杀古元卓的山魁老人。
丰俊朗突然被送到凤凰坳。
到后来与子明的对峙。
罗玄彬的出现。
齐天神庙中发生的怪象。
到大一口中，云熠和林予安的故事。
至今。
一切一切，事无巨细。
自从她心中有新的猜测后，再回看过去种种，她自然而然拥有了全新的视角。
丰俊朗说，云熠所下的「诛识砂」让他不能背叛云熠还有他的血脉。
为何云熠要同时强调自己的血脉？
子慕予知道古元卓是云熠的血脉。
可是云熠口中「血脉」不会是古元卓。
因为若云熠对古元卓有慈爱保护之心，怎么会让山魁老人杀古元卓？
子慕予敲琉璃瓦的手指一顿。
她理出了第一个线头：除古元卓外，云熠还有不为世人知晓的子嗣。
云熠给丰俊朗下「诛识砂」，或许就是为了给这个子嗣铺路。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
子慕予的手又开始敲起来。
当年子明为何要将丰俊朗送到凤凰坳？
按理说，丰俊朗是子明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他理应留在身边好好培养，而不是送到她这个替身身边。
或许，子明知道丰俊朗被云熠种下了「诛识砂」，也知道古元卓是云熠的血脉，他将丰俊朗送到凤凰坳，是因为古元卓？
不，停一下。
若真存在比子明更高的布局者。
该再上一层看待这个问题。
子明之所以面临选择丰俊朗去处的问题，是因为有人将丰俊朗的父母、师父全都杀了。
元征修为平平，却能成功将丰俊朗从丰府带离。
看来是有人故意给子明抛出了这个选择。
子明的选择结果，便是布局者的动机！
作为唯一的亲人，子明应该不舍得将丰俊朗托付给关系不深的旁人。
凤凰坳或许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当时在凤凰坳的，还有沈清、柳寻双夫妇和老庄头，这些都是子明的人。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站在子明当时的立场看，为了保护琬瑢，他绝对不会将丰俊朗带到庄琬瑢身边，以免引来别人的目光。
所以最终丰俊朗被送到凤凰坳，指向一个非常浅显的结果：子慕予，她，不是真正的神皇帝姬。
子慕予的手指头再一顿，嘴唇有些发干。
布局者之所以杀丰俊朗父母、师父，是为了确认她是假的那个？
不，有可能是为了找到她！
布局者清楚子明的替身计划！
从整盘棋来看，布局者比子明高明得多。
布局者应该非常了解子明，或许，子明的替身计划，本就是布局者故意推进的！
她，是布局者故意送到子明面前的。
布局者故意送出了一个假帝姬。
人与人不同。
这种不同，有些从婴儿时期就非常明显。
婴儿长大后，棱角会更加分明，因为遗传的关系，会不同程度保留父母的某些表征。
布局者既见过婴儿时期的她，怎么会认不出她是假的，非得要通过丰俊朗来确认？
除非，布局者认为她与庄琬瑢在长相上存在某种相似性，存在错认的可能性。
子明当时看见婴儿时的她，立即动了用她作替身的念头，没准就是因为他发现了这种相似性！
子慕予在认人能力极强，是因为天生对人脸上不同细节更加留意和敏锐，反而会忽略其中的相同之处。
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与庄琬瑢长相上是否存在什么相似之处。
因为没有意义。
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叶子，可是绝对存在相似的叶子。
现在再回头看，她与庄琬瑢拥有相似的下巴，还有耳朵。
她们的耳珠，肉态显厚。
子慕予的思绪被困进了一个逼仄之地。
她与庄琬瑢，不会存在血缘关系吧？
若她与庄琬瑢存在血缘关系，那只能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
她与庄琬瑢年纪相仿，林予安生下的不是双胞胎，那就指向——
子慕予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懵。
她难道是前神皇庄穹的私生女？！
子慕予猛地甩了甩头。
不。
再想想。
为了让思绪更容易理清，她不由自主将最有嫌疑的云熠代入布局者中。
她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云熠的女儿。
可是大一曾经告诉过她，云熠封神时得到的天道谶语，是「命中无女」。
当时这个想法便陷入了死胡同。
云熠爱林予安。
庄琬瑢有林予安一半血脉云熠尚且要杀，她若是前神皇庄穹的私生女，岂不是更该死？
放任子明将她带走，放任她和庄琬瑢联手，对云熠有什么好处？
最近种种，无论是「续红尘」还是「九幽镇宅符阵图」，所指向的似乎是布局者支持她跟庄琬瑢作对。
难不成布局者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她会对子明和庄琬瑢掀桌子？
身后气流稍变。
子慕予机警回头，发现是丰俊朗。
丰俊朗拿着一件毛氅给子慕予披上，然后坐在她身旁：“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子慕予曾与丰俊朗约定过，要对彼此坦诚。
于是她道：“我们好像被做局了。我们所有人，可能都成了他的棋子。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或许都是他计划好的。”
丰俊朗呼吸一滞，瞳黑似井：“他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子慕予看向遥远的天际，那边是鸿蒙城的方向，“是云熠。”
“为什么这么想？”丰俊朗问。
“有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线索。我之所以接受「九幽镇宅符阵图」，是因为你被云熠种下了「诛识砂」。”子慕予道。
丰俊朗的神情有刹那的空白，眼睛定住不动：“他如何能算得尽人心，知道你一定会为我做出妥协？”
子慕予像猝不及防被雷电劈中一般，怔立当场。
是啊，云熠给丰俊朗种下「诛识砂」的时候还在东皇墟，她与丰俊朗只在青山县见过一面。
若子明将丰俊朗送至凤凰坳只是云熠的试探，那在此之前，云熠根本不知她在何处，不知她长什么样，更不知她的脾性。
他如何能算到她对丰俊朗一定会有所不同呢？
她不太相信这是云熠顺其自然的结果。
高明的下棋者，绝对不会顺其自然。
“俊朗，你曾说，你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叫子楚。”子慕予很认真地看着丰俊朗，“那你叫什么？我们，什么关系？”
丰俊朗眸光微闪，透出一丝挣扎，良久。
“梦中，我们是同事。”他道，“我名，丰生辰。”
“同事？”子慕予喃喃，“这么奇怪的词我却觉得很熟悉。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些东西，你说，我会不会做过跟你一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