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大明京师西二十里卢沟桥的上空战云密布,浑河两岸都是层叠的人影。西面,女真蒙古人的大军正陆陆续续赶到。
镶红旗二等轻车都尉叶臣缓慢地操控着胯下的战马,来到本部的大旗之下,那里镶红旗主岳托正踩着马鞍向远处眺望。
“禀主子,镶红旗白甲阿克善来报,卢沟桥对岸扎驻约有四五千明军,观旗号应该是尼堪的京营兵。”
岳托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道:“往常蛮子都是客军在城外,本地军守城,怎么现在将京营给派出来了?”
与绝大部分明人一样,女真人也认为京营是最强的战力,毕竟当年的京营可是战功赫赫,因此岳托心中起了一丝警惕。
“试过了没有?”
“回主子,阿克善试过了,这群尼堪的京营……看起来毫无章法,稍一试探,两三百步就将铳筒打放了个干净,而且他们阵中连炮都没有。莫说与辽军和乐亭营相比,就是被咱们击溃的宣大兵也比他们强上十倍。”
“难道是疑兵?”
岳托听完以后更加疑惑:“向后探了没有?”
叶臣点了点头:“阿克善遣人探过了,其身后十里,除了少部分溃兵以外,没见其他的尼堪兵。”
岳托听完后沉默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蹬着马镫又直起了身子向东望去。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灰场,再往前就是大片的农田和一些屋舍,不算宽阔的浑河横在前方,目之所及有几个渡口和一座桥。不过由于冬日上冻,渡口已然不能用,触目所及只有这座桥能够到达对岸。
沿桥东西有大量的人影,由于距离太远,每个人影都如同豆子一般大,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一处位置较为平坦,除了少部分屋舍以外,也没有树木遮挡,双方的动向都能轻而易举地落在对方的眼里。
而唯一能够过河的桥梁被明人派兵把守,自己一方的兵力优势很难铺开。
陈兵浑河的是左翼镶黄、正白、镶白、正蓝以及他们镶红旗,共计五旗的兵马。剩下的右翼三旗和蒙古左右两旗,正在从南边固安的方向向西与他们汇合。
岳托在心中略微思忖了一下,即刻遣人将这个消息和自己的建议上奏给了皇太极。
很快,皇太极就召集各旗主议事。经过短暂的商议以后,皇太极便下达了命令——
即命正蓝旗主莽古尔泰率正蓝旗直击守桥的明军;令镶白旗主多尔衮、镶红旗主岳托,率镶白、镶红两旗在左右钳制;自己则带着年幼的正白旗主多铎为中军掠阵。
皇太极对于传说当中的京营心中也颇为忌惮,本着料敌从宽的想法,皇太极可以说是在现有的兵力下倾尽全力了。
听到皇太极的布置,其他人都不敢怠慢,唯独莽古尔泰颇有异议。他撇着嘴对皇太极道:“老八,你这当上大汗以后,怎么胆子反而小了许多?不过是几千的尼堪而已,何必用上三旗的兵马,单凭我正蓝旗就足够!”
皇太极笑呵呵地对着莽古尔泰解释道:“三哥说的是,不过这几天大家都没有仗打,时间久了怕底下人懈怠。镶红、镶白也不过是让尼堪首尾难顾,这硬骨头,还是三哥来啃。”
听到皇太极这么说,莽古尔泰才微微颔首:“既然老八你都这么说了,那我领命就是。”
看着几个旗主离去的身影,原本还笑呵呵的皇太极,慢慢收起了笑容,脸色古井无波,不过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莽古尔泰那厚实的后背上。
方才他俩的对话当中,莽古尔泰只叫他老八,就是在拿兄长的辈分压他;而他嘴里对莽古尔泰的称呼是三哥而非五哥,这是敬重他在四大和硕贝勒当中的地位。
自从皇太极当上大汗以后,莽古尔泰一直都是漫不经心、桀骜不驯的样子。
不过越是这样,皇太极就表现得愈发尊敬,连不满都没有。毕竟这样的人对于他的汗位毫无威胁,两相比较之下,谁优谁劣,诸人该支持谁,估计在心中自会有决断。
“呜……”
低沉的牛角号以及海螺号声在女真人的大阵中接连奏响,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女真人的骑步开始缓缓向前挺进。
正蓝旗队列的最前方,一群老弱汉人被推了出来,在刀弓的逼迫下一边哭嚎着,一边向卢沟桥的方向走去。
女真人本次在京师左近掠夺了大量的丁口,青壮以及妇孺被留了下来,而老弱对于他们无用,只能沦为炮灰。
莽古尔泰对于磨磨蹭蹭的尼堪们十分不满意,当即下令凡有近女真阵列十步者皆尽斩杀。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连女真诸申的命都不在乎,就更不要提汉人尼堪的命了。
刀光不断起落,很快缀在后面腿脚不好以及身体虚弱的汉人就开始惨遭屠戮。
哀嚎声、祈求声、惨叫声以及刀枪破开血肉所发出来的噗噗声不绝于耳。在血腥味以及恐惧的刺激之下,被驱赶的汉人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截。
申甫的新军里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这等大规模杀人的场面,此时看到对面场景,不少人开始弓着腰哇哇大吐了起来。
但更多的人是面对女真人的三路大军,面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恐惧就如同瘟疫一般悄无声息地蔓延。
及至女真人的前锋迫近到里许的距离,也不知道是谁,将上好了铅子的鸟铳给打放了出去。
随后整个阵线就如同炸了锅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他们以为面前的女真大军就跟之前的那群骑兵一样,会被他们的铳筒吓退。无论各级军官和有过战斗经验的溃兵们如何喝止,根本就无济于事。
等白烟消散以后,这群京营的新军们发现,情况根本就不是他们料想的那样。女真人不仅没退,反而越来越快,冲阵的这一旗两翼,已经有骑兵逐渐剥离,正拍着马向他们的方向杀来。
而更远处,还有大量的女真人,正沿着河岸东西向他们挤压,无边无际的大军让地面都为之震颤。
骑兵很快推进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已经隐隐能够从沉闷的马蹄声中听到女真人的呼喝。
卢沟桥右岸再次响起了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