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渐远，小星眸的意识像被温水漫过，那些缠在身上的绷带、脊椎传来的钝痛，都在一片暖融融的光晕里融化了。
她睁开眼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斑，身上的百褶裙不知何时换成了深紫镶银边的法师袍，宽大的袖口垂落时，绣着的星纹正随着动作轻轻闪烁。
周围，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混沌。
【我回来了】
小星眸淡淡开口说道。
下一秒，场景变换。
黑暗混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着青苔的石板路，两旁的樱花树正簌簌落着粉白花瓣，空气里飘着蜂蜜与薄荷混合的甜香——这里不是医院，是片连风都带着笑意的魔法森林。
【「母亲」……】
小星眸抬手接住片旋转落下的花瓣，指尖触到的瞬间，花瓣竟化作只透明的蝴蝶，扑棱棱绕着她的法袍飞了两圈，领头似的往森林深处飞去。
她跟着蝴蝶穿过缠绕着发光常春藤的灌木丛，很快就看见林间空地上立着座奇怪的小屋——橙红相间的外墙，尖尖的绿色屋顶，分明是用半根巨大的胡萝卜雕成的。
屋门挂着用晒干的蒲公英做的门帘，门环是颗圆滚滚的蓝莓。
小星眸停下脚步，对着胡萝卜小屋轻轻敲了敲：
【请问有人在吗？】
话音刚落，门帘突然自己掀了起来。
紧接着，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由远及近——只见个铁制的茶壶踮着壶嘴【噔噔噔】跑过来，壶把上还挂着块绣着太阳花的棉布擦手巾；
紧随其后的是把木椅，四条腿像小鹿似的轻快蹦跳，椅面上搭着的毛线毯滑下来，竟自己卷成个毛茸茸的球，滚到门边时还特意停了停，像是在等她。
最前头的是把黄铜钥匙，它灵活地钻进锁孔转了两圈，门【咔嗒】开了的瞬间，所有物品突然齐齐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在行礼。
小星眸忍不住笑了，弯腰摸了摸毛线毯：
【谢谢你们呀】
毛线毯立刻蹭了蹭她的手心，茶壶则【咕嘟】响了声，往她手里塞了片温热的烤南瓜干。
屋里比外头更热闹。
会走路的瓷碗正围着餐桌转圈圈，桌布自己抖了抖，把掉在上面的面包屑扫进托着小簸箕的铜勺里。
小星眸跟着它们玩了会儿【找坚果】的游戏——由会飞的剪刀剪出纸蝴蝶，藏起埋在棉花垫子里的榛子，最后是她和毛线毯组队赢了瓷碗们，得到了块沾着果酱的蜂蜜蛋糕当奖品。
【好啦，我该去地窖找「母亲」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果酱，对恋恋不舍的物品们挥挥手。
【下次再陪你们玩】
毛线毯立刻蹦到墙角，掀起块地板砖，露出个通往地下的木质阶梯。
小星眸顺着阶梯往下走，空气渐渐变凉，法师袍的银边在黑暗里亮起微光，照亮了尽头那扇刻着兔子图案的木门。
位于a市郊区的兔子屋大门前，也有着这么一扇刻着兔子图案的大门。
换言之，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兔子屋」？
推开门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反而像走进了间暖烘烘的储藏室。
只是正中央的阴影里，坐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位只剩下上半身的机械女士，金属躯干上布满细密的管线，断掉的肩颈处还能看见闪烁的电路节点，却被条绣着蔷薇的披肩温柔地裹着。
她的脸是光滑的陶瓷质地，眼眶里嵌着两颗红宝石似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望着小星眸，像在看很久未见的孩子。
【母亲】
小星眸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机械女士的陶瓷手指抬起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那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却比任何拥抱都让人心安。
【小星眸，】她的声音是电流与温和人声的混合体，【万青山的事，我都看见了】
小星眸的指尖顿了顿。
她知道的，母亲总能通过这些梦境看见现实里的一切，那些她在战场上流的血、在手术台上咬碎的牙，从瞒不过这里。
【是艾希教会】
机械女士的红宝石眼睛暗了暗。
【今晚针对玄一法师的行动，林欣突然的行动暴露，都是他们的手笔，那群披着神袍的鬣狗，已经把爪子伸进龙国了】
仇恨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小星眸的心脏。
她想起那些被艾希教会毁掉的村庄，想起战友临终前凝固的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法师袍的衣角。
【所以，我需要你去帮他们】
「母亲」的声音沉了沉。
【「老布什」，在我看来，是目前能与教会抗衡的中流砥柱。但他们还不够——少了你的信息网，少了你对教会战术的了解，迟早会栽在那群疯子手里】
小星眸猛地抬头：
【您是说……让我加入他们？】
【去阿美莉卡，跟着他们上战场】
机械女士的陶瓷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
【我知道这很难。今天流弹擦过你肩膀时，我看见雅各布的手在抖——他害怕失去你】
地窖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小星眸想起医院走廊里医生的窃窃私语，想起手术台上麻醉前最后的意识里，雅各布那张写满焦虑的脸。
她只是靠近战场边缘就伤成这样，真到了正面战场……
地窖里的暖光映在机械女士的陶瓷脸颊上，红宝石眼眸流转着幽微的光，像是蕴藏着整片星空的秘密。
她看着小星眸攥紧法袍衣角的手，金属指节轻轻叩了叩身下的合金座椅——那座椅瞬间自行调整角度，让她能更平稳地注视着眼前的孩子。
【林欣左肩的旧伤是在「格拉默集中营」留下的，每次阴雨天都会发作】
机械女士的声音带着电流的低鸣，却精准得可怕。
【「龙组」成员苏飞的「万般机巧」构建物体时她总是习惯性抿嘴——那是他在军校时留下的应激反应。至于雅各布……】
她顿了顿，红宝石眼眸里漾起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昨晚在你病床前磨了半夜的子弹，弹壳边缘的毛刺扎破了三次手指，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星眸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
这些细节，连朝夕相处的战友都未必全知晓，母亲却能在梦境里看得一清二楚——这便是母亲的强大，她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所有她在意的人，连呼吸的频率都能精准捕捉。
【您连这些都……】
【我能看见的，远比你想的更多】
机械女士的陶瓷指尖拂过小星眸缠着绷带的肩膀（那是梦境对现实伤口的映射），【包括你被子弹击穿时，咬碎的那颗后槽牙；包括你躺在手术台上，麻药失效前盯着天花板数的第十七块瓷砖】
小星眸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说不出话。
母亲的强大从不是具象的武器，而是这种无处不在的感知力，她像一位沉默的神明，注视着战场的每一寸硝烟，也记得她每一次疼痛的瞬间。
【所以您才要我去「老布什」？】
她低下头，声音闷在法袍领子里。
【可那里是阿美莉卡，我……】
【战场没有国籍，只有生死】
「母亲」打断她，语气陡然沉了些。
【艾希教会的圣徒已经渗透进龙国十七个城市，至于你认识的那些医疗队，有不少队伍已经遭遇了「艾希教会」的黑手】
小星眸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想起医疗队里总给她塞糖果的护士长，想起那个会用塔罗牌算战况的年轻护士……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可我怕……】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她从未在人前显露的脆弱。
【今天只是流弹擦过肩膀，我就疼得差点晕死过去。「老布什」要去的是正面战场，是真正的战场……】
她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光。
【我怕自己变成累赘，怕像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一样，连句遗言都留不下】
机械女士沉默了片刻，金属躯体里传来细微的齿轮转动声。
突然，地窖角落的铁皮柜自行打开，飞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在空中展开——那是张密密麻麻的地图，上面标注着无数小红点，每个红点旁都写着日期与姓名。
【这些是十年内欧陆联盟境内被「艾希教会」毁掉的反抗军据点】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最南边的那个村庄，有个和你一样喜欢在枪托上刻星星的姑娘，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没发出去的求救信号】
羊皮纸突然翻页，露出张照片：
穿白大褂的女孩笑着举着注射器，背后是被炸塌一半的医疗站。
小星眸的呼吸顿住了——那是她在新兵营时的队长，牺牲在三年前的围剿行动里。
【她们都怕过】
机械女士的红宝石眼眸映着照片上的笑脸。
【但她们更怕身后的人没人保护】
小星眸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法袍的星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雅各布把她压在身下挡爆炸波时的背影，那些在战场上交织的体温与硝烟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老布什」需要你】
机械女士的金属手指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冰凉的触感却让她莫名安定。
【林欣，浮生，狂风，雅各布，甚至是远在阿美莉卡的南方雪，他们都需要你，林欣的「捯饬」可以斩开世间一切之物，却斩不掉教会那虚无的精神支柱，而你，就是那把斩向精神支柱的「捯饬」】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添了几分力量：
【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你见过地狱，却还愿意相信光，这是艾希教会最恐惧的武器】
地窖里的暖光突然亮了几分，小星眸身上的法师袍开始发烫，星纹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手臂爬上指尖。
【不久的未来，林欣将会面临三个选择】
机械女士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
【她一定会选择最难的那条——正面硬撼教会。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最锋利的刀，就像我说的，而你，就是那把刀】
小星眸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
她伸手抚过法师袍上最亮的那颗星纹，指尖传来灼热的温度，像是战场上火药的余温。
【您会看着我吗？】
她问，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已经没了刚才的犹豫。
机械女士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尽管陶瓷脸庞无法做出太复杂的表情，眼里的红光却柔和得像团火：
【我的目光，会永远在你身边】
小星眸站起身，深紫色的法师袍在转身时扬起弧度，星纹闪烁如实战场上的弹道轨迹。
她走到地窖门口，回头望了眼坐在暖光里的机械女士，突然挺直脊背，抬手按住心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那是她在新兵营学的第一个动作，也是刻进骨血里的信念。
【请母亲放心】
她的声音清亮得穿透了地窖的沉寂。
【小星眸向您保证，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艾希教会的旗帜插在我们能看见的地方】
机械女士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金属手臂，对着她的方向，轻轻回了个礼。
那一刻，地窖里的羊皮纸自动卷起，铁皮柜合拢，连空气里的尘埃都仿佛停止了浮动。
小星眸推开门，通往胡萝卜小屋的阶梯上，不知何时铺满了发光的蒲公英，像一条通往战场的银河。
她攥紧手心那枚兔子徽章，大步踏了上去，法师袍的下摆扫过台阶时，星纹与蒲公英的光交织在一起，亮得晃眼。
【小星眸】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模糊。
【记住，无论你在哪里……】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一片温暖的黑暗里。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依旧规律。浮生正往雅各布手里塞热咖啡，却见他突然僵住，视线落在病床上——小星眸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角滑下滴泪，很快又被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掉了。
紧接着，原本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在梦里找到了什么坚定的答案。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依旧规律，却仿佛比刚才，多了几分沉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