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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年代。
空气仿佛凝固,屋内一片死寂。
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蝉鸣,聒噪却更衬出室内的静。
先生的目光缓缓扫过美男子、毅毅等人,他们的嘴唇翕动,最终却化为无声的叹息,化作眼底复杂的挣扎与欲言又止。
他看得分明,那里面有顾虑,有无奈,亦有难以言说的沉重。
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衣兜,指尖触到的却只有空荡的布料。
戒烟许久了,这个动作却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旋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重重落下。
“你们不好说、不敢说、不能说,那就我来说!”
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铁板上,震得人耳膜发颤。
他站起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踱了两步。
“几千年的官本位思想,一千多年的科举取士,想出头,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得埋头书本,就得过那道独木桥。”
“以前,这是士绅阶层的特权。”
“如今,我们讲平等了,读书、当官的权利,交还到了亿万百姓手中。”
“老百姓砸锅卖铁供娃娃读书,盼着娃娃出人头地,无可厚非。”
先生猛地一转,手指光芒流转的天幕,声音里压着怒意,“可我们有些学校呢?我们在做些什么?”
“唐宋元明的学生,敢于抨击时政,甚至指摘皇帝得失。”
“只要言之有理,不遇上那等听不得逆耳之言的暴君,皇帝、朝廷自有其气度,容得下这些声音,听得进去几句。”
“那时的士子,尚有闲暇郊游踏青,沐浴春光秋色。”
“自然,这是家境优渥者方能享有的余裕。”
他并未回避现实,随即道,“但即便是贫寒学子,亦有余暇归家探望父母,在田垄间为双亲分担一二辛劳,知人间冷暖,懂生计维艰。”
先生声音里裹着怒火,手指几乎要戳进天幕的光影里。
“可你们看看!看看后世那些娃娃!”
“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眼皮都在打架。”
“一周只有半天闲暇,还得被作业塞满。”
“一个月才能回趟家,连爹娘的脸都快记不清了,遇上节假日还要被层层克扣,这是读书还是坐牢?”
“体育课、劳作课更是形同虚设,被砍得只剩空名。”
“只剩死读书,读死书,把人熬的像根枯木,倭寇当年搞奴化教育,也不过如此!”
先生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痛心。
“远的且不提,就说咱们都亲身经历过的军阀混战时期。”
“那时,时政可以抨击,当官的可以骂,学生上街,那是常事。”
“就连那光头,只要学生不公然举赤旗,他为了装门面,也得对着学生堆笑,做足表面功夫。”
“现在倒好——”
他长叹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我明白他们的心思,国家初定,百废待兴,需要稳定,需要建设,需要快出人才,这都没有错。”
“但稳定,绝不是把学生、把百姓都驯养成只会点头称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若真如此,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推翻的那座大山,与我们现在要建设的,又有何本质区别?”
“不过是换了个名目的‘清风不识字’罢了。”
他回到座位,指尖重重敲击着桌面,发出叩问人心的声响。
“课程堆得像小山,那不是教育,是烦琐哲学!”
“书不一定读得多就好,马先生的书要读,但读了得消化,得往心里去。”
“要是读得多却嚼不烂,反而会变成书呆子,变成只会背教条的木头人,那读书还有什么用?”
“现在是课多、书多,把学生压得太重。”
“有些课程,比如中学学一点逻辑、语法,了解即可,何必列入考试?”
“知道世间有逻辑、语法这回事,初步了解即可。”
“真要理解透,得到工作里慢慢磨,哪能靠考试逼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高了几分:“现在这课程量,简直是害死人!”
“中小学生、大学生天天绷紧了弦,跟拉满的弓似的,生怕断了。”
“我看啊,课程砍一半都嫌多,学生成天闷在书堆里不好,得去地里干点农活,去街上看看社会,那才叫长见识!”
“还有现在的考试,简直是用对付敌人的办法对付学生!”
先生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盖跳了一下。
“搞突然袭击,出偏题、怪题、难题,故意整学生!”
“这和令人深恶痛绝的八股文,有什么两样?”
“换汤不换药,禁锢思想、扼杀灵性!”
先生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后人有个词,叫内卷,形容得贴切,也形容得可悲。”
“我明白某些人心里那本账,他们觉得教育就是要内卷。”
“他们笃信,人人都有,就等于人人都没有。”
“他们坚信,教育的本质就在于制造不均衡,只有不均衡,才能逼出所谓的效率,我们的发展速度才能更快!”
“他们甚至会觉得,如果人人都能享受顶级的教育资源,孩子就不会悬梁刺股,家长就不会努力工作了。”
“我倒是要问问了:人人都能拿到好资源,孩子就不努力了?家长就不干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先知般的悲愤与洞察:
“他们定然还会用就近入学的政策,将学生和家长死死捆绑在那么一小片所谓的学区上。”
“如此一来,学校周边的房价便可一飞冲天,那冷冰冰的Gdp数字,自然也就好看了。”
先生环视全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迸发出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轰然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这!样!对!吗!”
四个字落地,满室寂静,连窗外的风声都似停了,只余下这声质问,在天地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