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毁于一时的松懈和迷恋，让局面变成了现在这样，司辞战自然后悔不迭。
尤其是在江颜这句话近乎将自己的感情归类为单纯的身体欲望时，他在解释的同时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喉咙如同被人掐住一般难言。
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后背也如火在烧沁出一层冷汗，明明他凭借强大的自制力，将自己的呼吸保持的与平时无异，胸膛里的心脏却像是无法继续跳动，一阵阵紧缩得让人近乎窒息，又疼又沉。
苦涩从舌根泛出，司辞战不动声色地咽下，面上哪儿还有因为提及性事这样隐私的话题那一刻升起的本能性羞涩，他近乎无力地开口：
“当然，你的话也不能算错。”
如果她也可能会回应他同样的喜欢，司辞战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一定会贪婪的奢望能和江颜有肌肤之亲。
“但我只可能是因为先有对你的喜欢和……”
在书桌前坐着的少女些许疑惑又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司辞战停下了自己尝试进行的解释，收拾这自己在她面前溃不成军的情绪。
他沉默下来后，江颜思索了片刻，将话题回到司辞战最初那个她“喜不喜欢”他之上：
“既然你给不出标准，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尽管是预料之中，但听见她亲口说出这几个字，司辞战还是难受的缓了一会儿，紧接着面无表情地压下自己的情绪和难过追问：
“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会希望我继续喜欢你？”
“我以为你应该是对这件事情不予理会。”
既然她的态度一如平常，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败坏了两人之间本就有的“朋友”关系。
“如果你的定义不是归类为1的朋友，我当然不会理会。”江颜道，“我会根据你们的分类和定义，给予你们不同的待遇。”
“据我判断，喜欢我的人很多，接受过代号先生、科研天团的好处的人，都会喜欢我。我为国家提供新的科研动力，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活质量，国内的公民会有极大部分也倾向于喜欢我。”
“你这样的朋友喜欢我，对我来说不会是什么坏事。”
“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在我们的来往中，你给我提供的利益远比我给你的利益多，你是一个善于付出的人，”江颜双手交扣放在腿上，很是放松地靠着椅子抬眸和司辞战对视，“所以我认为你应该保持你对我的喜欢。”
“这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原来是这样。”
司辞战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直到江颜这些话出口之前，他甚至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终于又对江颜的世界更加了解。
原本他以为，江颜对身边人的定义，应该是她被自己所不理解的情绪引导，让她做出的定义。
比如朋友，她应该是被一部分她自己无法察觉的友情所引导，让她对身边的朋友更加放纵和宠溺。
可现在看来，就算有他以为的那些情绪，真正作为主导的，还是江颜在进行选择后，根据每个人的定义所给出的态度。
她那些微小浅淡的情感，或许有，但可能更多也是在定义之后的惯性宠溺中延伸而出，对她的行为意愿或许会有影响，却也永远不会扎根到她的规则中去。
就像她曾经面对他的询问，毫无负担地说出让陆清欢离开自己身边的言论。
他总还是会陷入自己的误区，觉得江颜只是情绪淡薄，并非没有感情，所以在权衡后对感情更加拿的起放的下，现在才彻底明白，她其实更接近于对旁人没有感情。
真正让她能够和身边人没有太多背离的原因，正是她的规则。
她没什么感情，她身边的人却会有感情，所有人会记得她的好，记得她对朋友的放纵和偏袒，会记得她对普通人和对朋友之间的区别对待。
这让人更加愿意对她交付更多情感，尽管那只是单方面的感情，却也可以从她通过不同的定义，给出的不同态度得到事实上的回应。
至于她无法给出的情绪反馈，在一切实际行动面前也已经不重要。
当有人从各种方面的行为上偏袒于某个人时，难道还有人会否认这个人对自己偏袒的人是爱护的、喜欢的、在意的吗？
没有人会如此怀疑。
她与常人的区别在于，若是有人不再处于她纵容的定义范围，江颜会毫不迟疑地给予对方同等的待遇。
比如，一个人在她这里从朋友变成敌人，或是从朋友变成陌生人，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她不会因此有常人的心理负担和情绪负担。
因为这就是她世界的规则，也是她认知中的理所应当。
想通了这些，这一刻司辞战甚至有些怀疑，在某种情况下，江颜会成为为了自己所需求的利益，转身向“朋友”挥刀的人。
他这样想，便忍不住这样问了。
这个问题，若是普通人就应该毫不犹豫的否认，以证明自己的正义和品德。
可江颜却是在思考之后才回答他：“如果所得超越付出，我会。”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便顾不上自己那可怜的被她以利益划分的明明白白的喜欢，神情越发冷肃，忍不住尝试去纠正她的思维，“颜颜，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江颜反问他。
司辞战道：“如果你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朋友也会同样的背叛你？”
“当然。”江颜点头，又不是所有人都是a，“那么那就是敌人，而不是朋友。”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口中的那个变成敌人的朋友，是因为你的背叛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看起来比她亲口说出不喜欢他时要着急得多。
“当我在利益和你口中这个朋友之间，选择利益时，他就不再是朋友，既然是敌人，那么也没有背叛一说。只有在我仍旧选择他时，他选择了与我相悖的利益，才有你所说的背叛。不论是哪种情况，最终结果都是朋友归为敌人。”
她看了眼司辞战道：“你看上去很不高兴。”
她应该被一些外在的规则规范。
司辞战意识到她尽管在乎律法，以律法界定善恶好坏，但她自己眼里却是没有常人所认为的善恶与好坏的。
至于道德约束，大概也是没用的。
他急急地走到江颜面前去洗蹲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担忧，以规劝者的态度再一次认真道：
“颜颜，你不喜欢我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也不必喜欢我。”
毕竟喜欢这种感情，终究是他一个人的。
“但是，你应该珍惜你身边的朋友，和他们对你的友情。”
他是规劝，但也同样有着自己的私心。
“永不要让他们知道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
他很害怕江颜某天会因此众叛亲离。
但这些话又与司辞战的人格背道而驰，与其说他想说这句话，不如说他更希望江颜是趋向于正义的。
江颜道：“告诉你的这些，我本就不会告诉其他人。”
准确来说是她曾经告诉过旁人，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并不让她满意，这会导致她所需要的人远离她，孤立她，这很不利于她在社会中生活。
这是她从实践中得出的经验。
当初就算告诉司辞战，也只是笼统的描述，当听见司辞战这样的建议后，江颜的眸子里多了几许思索，再加上在x国的事情，她看着司辞战直截了当地问：
“你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这个话题很跳跃，司辞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询问，让他想起在x国那九死一生的瞬间。
司辞战的答案毫无疑问，他会。
但和江颜对视片刻后，司辞战的眸光闪了闪，他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影如有山之巍峨，他的声音坚毅，眸光锐利，意志如磐石不可动摇：
“我不会。”
“我的命可以作为牺牲品为国为民。”
他向来很纵容江颜的要求和想法，但此刻的直觉告诉他，在江颜这个问题上，不能满足她。
江颜还以为司辞战会是第二个a，被拒绝后她更正了对司辞战的认知判断，道：“那你继续喜欢我吧。”
司辞战：“……”
她可真是会见缝插针，意识到他不会连性命都不要的无条件纵容她，便立刻退而求其次。
从某种角度来说，没有什么道德标准的江颜可谓是十分厚脸皮——幸好这是他一早接触江颜时就领会了的事情。
比如她收礼收钱和从其他人身上得利时毫不手软和犹豫。
“那我的话呢？你听进去了吗？”司辞战道，“答应我，多珍惜你身边的朋友、亲人好吗？”
“不要因为任何利益放弃他们，有许多时候，当下的利益并不值得你放弃本已经拥有的东西。”
“我不能答应你。”江颜眉头微敛。她很少在这样普通的谈话中皱眉，尽管她眼波依旧平静，看不出半点情感波动，现在却也算流露出这样堪称明显的情绪来。
司辞战可以肯定她因为自己的话而生出了不高兴、或者不喜欢这样的负面情绪。
毕竟困难的研究都很少让她皱起眉头来，“你在试图干预我的做事。当我为利益放弃任何人时，这对我而言都是必要的选择。”
她轻蹙一下的眉头随着这句话恢复原样，那短暂而淡薄的一丝不喜也随着这句话消散得彻底。
她的情绪总是很短暂，近乎只有一瞬或是几秒之间。
司辞战当然无法反驳江颜口中属于她的必要性，他已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样的江颜，低头和她对视了片刻，江颜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水，语气稀松平常问道：
“你可以先看看我给你的空间力资料，以免回到军队后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司辞战后退一步，看了眼手上的资料，道：“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该做的。”
显然，他也不打算再和江颜继续这个话题，他改变不了她，最后恐怕只有他困在其中。
走到门口时司辞战脚步顿了顿，手已经握在门把上不断收紧，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两人有关朋友与利益这个话题未能争出胜负，他纵然无可奈何也做不到就这样离去。
“江颜，就算你不能懂，不能明白，我也要告诉你。我真的很希望，你不再是一个人。”
江颜刚从抽屉里取出新的本子和笔，闻言目光转向门口青松般的身影，“现在我有一个五人的科研团队，上大学后，许巍然会暂时退出，陆责的行踪暂不确定，夏飞和黎明会跟随我一起前往四九城。我已经完成了你所希望的。”
“不一样。”已经要离开的司辞战不得不又转过身看着她，“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世界是空的’吗？就算他们跟随你，你的世界就不会如同当初一样空下来吗？”
想到那时所见，目光空洞的江颜，司辞战眼里是肉眼可见的担忧，俊脸上又生出几分急切：
“我不知道你那时候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空，就算我再怎么设身处地地去假设去想象，我也不可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是每次回想起那天，我都会很难受，我会心疼。”反正他喜欢她在她面前也已经不是秘密，司辞战说话间便多了些肆无忌惮，他将此前未能表露的情绪一一告知，就算她不会明白，“我所说的‘一个人’，是那样的世界会空的‘一个人’的状态，不是你的科研路上，有多少人和你一起研究，有多少人成为你的助力。”
江颜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她也沉默良久：“或许你适合做一个医生。”
因为从他此刻的表现来看，竟然比她曾经的引导医师还要关注和想改变她的状况。
见司辞战面上流露的情绪，江颜琢磨片刻认定为-12（哭）的前兆。
因为他狭长的双眸的眼圈分明染上了几许红意，似乎是之前便有的，现在随着他面上情绪的波动殷红得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