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宫殿?”
“太极宫好好的,为何要再立新殿?”
“此事怕是会引起哗然吧?”
“休说会不会招致满朝反对,单说这营造一事,与我户部有啥关系?我户部管的是天下户籍、漕运粮储,再不济也是婚丧嫁娶、买卖文书,这营造法式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崔尧刚打开话头,就劈头盖脸的遭受了无数诘问,于是只得闷头喝茶,直到疑问渐熄,才缓缓抬头说起了话。
“此事算不得越俎代庖,陛下已经将营造事宜划归到户部……”
“那工部干啥?”发出疑问的是房遗爱,崔尧心道此人还算有些常识,竟然知道营造法式原属工部,实乃可喜可贺。
“舅舅莫急,听我说完,工部自贞观二十年,在先皇的刻意引导下就换了路数,如今主要是以军工为首要,其余事务须分不得心,故而陛下心心念念的新宫殿一拖再拖,眼看都快成执念了。”
“不盖不就得了?太极宫不好好的,为甚起什么新殿?这不是徒耗民力吗?”
崔尧拍拍桌子,总算拿出来一点尚书的架势,说道:“听某家说完!”
“行,你说,我等听着!”
座下三人一脸疑惑的看着崔尧,皆有些想不通,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又要大兴土木,依陛下的尿性,只怕是奇观误国啊。
崔尧有些头疼,这还是内部小会,说个话都这么费劲,可想而知修宫殿、建园子在大唐属实算不得政治正确。
“此工程虽规模浩大,但我与陛下商议过了,不会征发劳役,全部以雇工的形式进行。
此外,还会对部分材料以及工匠进行招标,确保高标准、严要求……”
“说人话。”这般不客气的也只能是还没摆清位置的房二爷了。
正巧,看似亲自赶来奉茶,实则探听消息的高阳公主一巴掌甩在房遗爱头顶,嗔道:“怎么和我家尧儿说话呢?还有没有点尊卑了?”
这句话颇为微妙,看似维护妹夫兼外甥,实则维护的是她大哥授予的官职,尊卑这两个字算是点题了。
高阳放在茶点,也不避讳,兀自坐在房遗爱身边,险些把她夫君挤出圈外,只见她一本正经的说道:“莫听你舅舅胡柴,我皇兄起座宫殿怎么了?尧儿你需好好安排,有什么带契的地方莫要拉下你舅舅。”
崔尧笑道:“舅母愿意解了舅舅的圈禁?”
高阳答曰:“此乃煌煌正事,不比他往日胡闹,舅母可不是那种没见识的愚妇。”
说罢拍拍房遗爱的肩膀,给了一个威胁意味颇重的警告眼神,这才袅娜身姿的离开。
房遗爱有些羞赧,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臊着脸皮说道:“尧……尚书大人接着说,洒家不插言就是。”
崔尧哭笑不得,忙说道:“舅舅勿需如此,咱们又不是在衙门里,只是闲暇小聚,莫要这般拘谨。”
房遗爱鸡贼的用小指伸向月亮门那边,崔尧循着方向看去,却见一缕青丝显露在月亮门口,遂明了,原来这厮不是看懂了眉眼高低,而是母老虎在侧,不敢造次而已。
高履行思忖了一番,试探的说道:“贤弟,此事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非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高履行听懂了潜台词,转而忧虑道:“眼下长安所虑之处,乃是因为可充当钱资的东西太多,若是贤弟还要肆意散财,只怕……”
崔尧摇头:“ 充裕的是皇室、世家、勋贵以及各路官吏乃至府兵,小民手里可当真没多少钱。”
“可长此以往,还是会把物价推高的,这属于饮鸩止渴!”
“某知道,可即便是饮鸩止渴,也得先把渴解了,否则民怨沸腾不止,恐有大祸!”
长孙冲思忖了一番,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总要让底层小民有个来钱的手段才是,否则府库充盈、上层人人得利,小民却半点沾染不得,属实算不得好事。
房遗爱见其余二人皆有反馈,唯独自己像个傻逼一般,啥也听不懂,显得有些不合群,于是也装腔作势,点头赞同,至于赞同的是什么,那就不在房二的考虑范围了,房二自有自己的政治智慧,附和大多数总算不得错,管他们说的是什么呢,爷爷同意就是了。
高履行推演了一番,摇头道:“治标不治本,这只是隔靴搔痒。”
崔尧说道:“先把舆论转移掉,不能再让民间聚焦物价之事了,至于治本之法,某还在谋划草案,必不会使事情无法收拾。”
“舆论?当真有用?”
“没有办法的办法,至少能为我等争取时间,在惠民之策落地之前,需要这个缓冲期。”
高履行站起来盯着崔尧说道:“莫怪为兄交浅言深,此术不是贤弟使的障眼法吧?将百姓对官吏的怨恨,转嫁到陛下头上?”
“放心,工程一旦展开,百姓只会对陛下交口称赞!”
“哦?陛下舍得?”
“他就是有个抠搜的毛病,其实储蓄颇丰,再说还有某家兜底呢,崔氏富可敌国的谣言传了有几年了吧?即便有些夸大,但我崔氏确实身价不菲,高兄大可放心。”
“你图个什么?”高履行开门见山的问道。
崔尧自矜的笑了笑:“图一个与国同休,万世不移!”
高履行也笑了,他戏谑道:“今日你若说个忧国忧民之类的屁话,某家转身就走,再不掺和!不过这与国同休四个字当真让人艳羡,此言也算正大光明,某家跟了!”
长孙冲抬起茶盏,正襟危坐道:“贤弟好大的志向!既然贤弟不曾遮掩,为兄也想问一句,不知当说不当说。”
崔尧笑道:“畅所欲言。”
“我长孙氏……能得到什么?”
崔尧仿佛下了什么决定,看着长孙冲的眼睛说道:“若是某家愿意推动老大人回朝呢?”
长孙冲手腕僵住,遂盯着崔尧说道:“贤弟好大的气度!”
崔尧笑道:“看来兄台也不是一无所知。”
长孙冲也站了起来,徐徐说道:“某观贤弟也并非是圣人胚子,往日行事说一句睚眦必报也不为过,缘何……”
崔尧无奈的说道:“谁叫我只有一个姐姐呢?”
???
这句话就有些天马行空了,即便聪明如长孙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化干戈为玉帛就是某家最大的诚意了,只希望老大人莫要在‘老成谋国’才是。”
长孙冲属实不解,可崔尧释放的善意却是不像作假,于是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莫要胡乱揣测了,等长孙诠回来,你便知晓,想来下一个月,你还会亲自登我府门。”
长孙冲豁然开朗,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诠儿起了慕艾?你姐姐?那个曾对诠儿拳脚相加的那个?”
“嗯,某家总觉得你弟弟多少有些毛病,可谁让二人都看对了眼呢,某家虽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房遗爱摸着脑袋,只觉得云里雾里,说得是啥?谁慕艾了?有啥毛病?又尊重个啥?不是说盖房子的事吗?这话题是怎么衔接出去的?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原顶头上司高履行对着其余二人道起了恭喜,于是更加迷惑,这三人在说什么?我漏掉了啥?在这一刻,房遗爱感到了深深的恶意,陡然想起崔尧这小子小时候曾说过——
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虽然直到此刻还不理解这句话的其中三昧,可却莫名的感同身受。
“既如此,就这般说定了,还请高兄起草文书,力工来者不拒,只要是我大唐子民,即便是番邦样貌也一并认可,对于身怀绝技的大匠,只要证明了手段,皆纳入我户部的麾下。”
高履行点头,遂问道:“既是雇工,工钱还需提前商定好,我看一日八十钱就是个顶好的价钱了,民间才五十钱。”
崔尧皱眉道:“才一碗面钱够干什么?”
“可行市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民间行市的规矩何曾能影响到官府?我们才是定规矩的人,力工半日二百,匠作半日五百!”
“为何是半日?”
“因为我要两班倒,如此才能接纳更多的人,工期也不至于影响。”
高履行诧异道:“你这步子是不是太大了?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我说了,我们才是定规矩的人,以后我户部每月都要发布招工任务,就以此为标准,若是民间的行市跟不上,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你这不是哄抬物价吗?”
“错,人不能用金钱衡量,钱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陛下能愿意?”
“他出多少,我出多少,我都没意见,他说个甚?给他盖宫殿还能由得他?现在是我督办!”
此刻的崔尧多少有些霸气,其余二人皆为之所震慑,至于为何是二人?概因另有一人正艳羡的看着崔尧,心里只是翻腾着,某这外甥有多少钱哩,要是分予我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