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喧闹的清晨,崔尧早早的起了身,与父亲一起,二人照例坊门口吃了早饭,恍然发觉口味倒是越发适口了。
“这长安首善之地,各坊市之间原本没有这么些摊贩的,找口吃食都得要去东西两市,今年才发觉,做这点心吃食的百姓倒是越发多了,官府也不管,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崔尧趁热喝了口羊肉汤,嘟囔道:“还不是钱闹的?百姓手中的钱越发不值钱,原本能舒舒服服的在家躺着,结果算算帐,家中余财尚不够糊口,谁不得想想出路?总不能饿死吧?”
崔廷旭感慨道:“盛世呀,怎么也有诸般烦恼?海清河晏,刀兵不兴,怎么就不能顺遂呢?”
崔尧附和道:“原因多了去了,就好比拿人口来说,孩儿在户部供职,也看了不少文书,爹你知道如今长安有多少人了吗?”
“多少?贞观十八年好像朝廷公布过,说是已逾百万,算得上天下第一城。”
“老黄历了,去年就突破二百五十万了,朝廷捂着没说,想必也是犯嘀咕。”
“怎么可能?老秦人这么能生?”
“新生儿倒是也多,但绝对不可能只靠着新生儿,人口就打着滚的往上翻,须知大唐是大唐,长安是长安!
谁不想享受享受长安这花花世界?这外来人口才是大头!六部里面已经有人商议将洛阳作为陪都,以此分散各地涌向长安的富庶人口,再不分流,这长安迟早人多的连门都不出去。”
“陪都?这都城还能有陪的?到时候陛下去哪上朝?六部去哪办公?既然设立陪都,为何不能是清河?它洛阳好在哪里?我看清河也不遑多让,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的。”
“爹啊,清河能和洛阳比吗?不说别的,清河的运力能和黄河比吗?一股脑塞进那么多人,粮食又运不进去,你是想让乡党们都饿死吗?
何况咱们老家清河郡是什么光景?人家河南府又是什么光景?人家粮食多的能压死人,咱们有什么?响马吗?
何况咱们那地界数到先秦都没出过皇帝,先天气运不足,皇室忌讳这个。”
崔廷旭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再纠缠,于是问道:“那洛阳咱们家有投入吗?”
“放心,早就布置好了,挨着宫室圈地的地盘,整整购入了两条街的地盘,去年就下手了,抄的底价。”
“嘿,你小子下手倒是快。”
“我也不想啊,可谁让咱们消息灵通?”
“哈哈,也是。”
“我吃好了,你好了吗?”崔尧抹抹嘴,准备上马,待会要去常乐坊走一遭。
“饱食矣,走着,可不能迟到了。”
崔尧笑道:“您这国子监从来不点卯的人,也会在意迟到不迟到?”
崔廷旭浑不在意的说道:“那能一样?这是自家的产业,需得上心才是。”
“嗯,有道理。”
二人上马前行,直奔常乐坊而去。
这个时间点,赶着上朝的早高峰已过,百姓们却还未参与经济活动,故而路上算不得堵,不过一会儿功夫,二人就到了新学堂。
看着牌匾上崭新的“常乐书院”四个大字,崔廷旭自有一番豪情在心中。
“走吧,我看见沈夫子的马在马厩里休憩,想必老师又参与晨读了,我等还是快点进去吧。”
“不急,不急,快走不得,身为山长自需养一身浩然气,可不能肆意奔跑,没的让学子看轻。”
崔尧瞥着他爹迈着四方步,人模人样的踱步前行,嗯,就很无语,形式主义害死人呐。
“见过山长!”
“山长早!”
“山长吃了吗?俺这里有家父烙的胡饼。”
正是晨读与早课之间的休息时刻,院中三三两两的坐着不少学子,见到二人前来皆是懂事的上前行礼,可众人走路却是刻意绕过崔尧,眼中带着戒备与惧意,也不知道崔尧的名号被这帮学生的家长传成了什么样,反正肯定不是夸赞小诗仙什么的。
“你们吃,你们吃,慢点,别噎着。”崔廷旭摆着一副和蔼的表情,面具戴的越发瓷实,不过既然乐在其中,想必也算不得勉强。
崔廷旭与学子们打过招呼,对着崔尧问道:“食堂还没建好吗?孩子们早上吃饭是个问题呀。”
崔尧无奈道:“这帮孩子根本就没有吃早饭的概念,你当谁家都是一日三餐吗?食堂早就建好了,可早上这帮孩子根本不去,说是没这习惯,许是家里大人交代过,一日两餐即可,切不可多占书院便宜,免得让人看轻……大略是这样吧,反正我收集的消息是这样的。”
崔廷旭不解道:“这读书能和闲汉一样吗?学习哪有不饿的?没这习惯?没习惯那孩子刚才吃的是屎……石头吗?”
“咳咳,注意身份,爹你现在是山长,现在在书院,不是勾栏。”
崔廷旭没有理会,思忖了一番说道:“今日放课,需与授课士子开个会,将晨读之后进食当作强制校规,任何人不得违抗。”
崔尧笑道:“你是山长,你说了算,儿子提醒一句,让食堂提前把饭做好,莫要看人下菜碟,我就不信都做好饭了,孩子们会浪费了不吃,什么叫进多少人做多少饭?狗屁的免得浪费!
孩儿的款项可是已经拨了,结余的饭钱在哪?给谁省了?这里面孩儿觉得有那么点猫腻,爹爹还是遣人查查,孩儿就不插手了。”
崔廷旭挥挥手说道:“勿需你操心,这么点事,爹爹门清,想当年爹爹在国子监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等手段爹爹门清,论上下其手,爹爹才是祖宗!
放心,必不会放过一个蛀虫。”
崔尧点头,提醒一下爹爹也就是了,若是自己大包大揽,难免父亲不自在。
崔尧身着朝服,手执笏板,顺着所有教室绕了一圈,那笏板在手心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手心敲着,随着步伐的鼓点,颇有些节奏。
每当崔尧路过某间教室,还没等崔尧走近,只是笏板响起,那教室就提前进入了静音模式,安静的简直落针可闻!
崔尧也有些恶趣味,随着踱步,将笏板敲的越发响亮,活像一只猎食的猛兽巡游领地,所过之处,皆噤若寒蝉!足足的过了一把教导主任的瘾头。
不多时,教室中悉悉索索的响声渐起。先生好的叫声,此起彼伏,随着木凳嘈杂的挪动声中,一声声童音逐渐统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念!”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
伴着或清澈或刺耳的书声,崔尧漫步而去,每日担任半个时辰的育人者,真乃人生快事!
哪怕只有半个时辰,哪怕只是站在走廊上巡视,崔尧的包袱一点都不比他爹少,或许做好事当真会让人愉悦吧,不分是浪荡子或是血手人屠,盖莫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