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温度其实并不低，维持在了一个适宜的范围内以防止尸体过快腐烂，但即便如此，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仿佛能穿透衣物，直刺骨髓，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钟秀芹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张材质冰冷、泛着寒光的金属床上，那张床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沉重与不可逆转。覆盖在她身上的白布早已不再洁白无瑕，而是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鲜红，那是生命消逝后留下的最后痕迹，如同冬日里绽放的凄美而绝望的花朵。
她的皮肤，在死亡的侵蚀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润与光泽，变得苍白而黯淡，几乎和身上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布匹融为了一体，难以分辨。
宋元启曾经在二队的文档里看到过沈然的死相可怖的尸体照片，脖子几乎被十指硬生生挖开，血肉模糊。
可是面前的钟秀芹，除了下嘴唇被咬破看到明显的伤痕以外，露在白布外的肩颈没有恐怖的伤痕。
或许是救治及时，还是毒量过大发作迅速，钟秀芹并没有像沈然那样经历了漫长的折磨。
藏在裤兜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在空旷肃穆的太平间里传声明显。
在注视下，宋元启掏出了手机，看到了来自曹一知的来电显示，竟然有一股平静的暖流从心底慢慢溢出，足够与太平间的刺骨抗衡。
他接起电话，“喂，怎么了？”
“颜思承试图要杀我......”
宋元启一下子紧张了，话都没听完，着急着问，“你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曹一知赶忙说，“我没事，他已经被控制住了，我在发展银行大厦......”
“报警了吗？你没事吧，柳北学说你和苏幼秋一起......”
其实他还想说，柳北学在放屁，除了和自己在一起，其他地方都不安全，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嗯，报警了，警察已经来把人带走了，他现在不是问题，”曹一知赶紧把这段过了，“张悦婉现在在直播，她说我是背后指使她做这一切的人，还说......”
宁行舟在一旁听到了一些，打开手机看起了社交媒体，果然看到了张悦婉的名字挂在了热搜词条上，点进去发现直播已经被关了。
他把手机递到了宋元启面前，热搜上除了张悦婉和曹一知的名字，高排在榜首的还有曹潇、潇光地产和河畔景苑。
前面几个热搜他能理解，他忍不住问，“河畔景苑是什么？”
曹一知语速飞快，“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我发现有人在张悦婉的直播弹幕里带节奏，一直引导提起潇光地产和河畔景苑，直到这两个词上热搜了之后，张悦婉的直播就被关了......”
宋元启惊讶，“直播被关了？”
“是的，不只是被关了，她的账号被平台封了，现在我一直在看热搜，有关她和我的热度已经逐渐下来了，但是潇光地产和河畔景苑的热度一直在升，我觉得有人在控制舆论的走向，”曹一知的声音坚决，冷声道，“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她直播自杀的时候，平台和官方都没有关停吗，可是这次不仅动作迅速，而且还把她的账号封了，就像是上次有人想要利用她获得足够多的社会关注度，刻意没有关，但是现在她的作用已经达到了，所以关闭直播封账号，在这个过程中，目的是一样的......”
宋元启试图在这个逻辑当中转过弯来，“所以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潇光地产已经没了，河畔景苑又是什么？总不能一个小区是最终目的吧？这说不通。”
“这件事我们也在想，这个小区十年前发生了一起建筑倒塌的事故，就在我们高考前几天......”
听到建筑倒塌，宋元启的一些记忆被唤醒，“建筑倒塌？是整栋楼倒下了吗？”
“嗯，是的，就是市中心的一个楼盘，河畔景苑......”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宋元启也想起来了，说起来这件事和他还有点关系，“那我知道，我爸公司就是潇光地产的玻璃承包商，那件事之后我爸公司多了很多单子，我知道这件事，可是十年前发生的事，和现在张悦婉直播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精卫那边的人吗，这件事跟你们学校有关系吗？”
曹一知听到宋元启家就是潇光的其中一个承包商，也有点震惊了，他们之间的交集比她想象中的要早，这感觉很奇怪。
“距离我们那届高考相差十天左右，不知道这算不算关系？”
宋元启用手揉了揉发酸的眉头，“都是些不重要的事，张悦婉那边我再去处理，你休息一下，我这边还有事要忙。”
把电话挂了之后，宋元启把刚才的通话大致说了一遍。
在热搜里遨游的宁行舟将一个热帖递到了宋元启面前，“张悦婉直播说曹一知的对象是警察，只手遮天威逼她参与，然后还以保护的名义软禁她，你也有份，你事儿大了！”
宋元启看着张悦婉的直播片段，画面中她的脸居然看起来有点癫狂，五官狠厉，对话语中曹一知带着仇恨，随后又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眼眶中挤出几滴眼泪，试图博取同情和欺瞒大众的原谅。
钱万里想了想，站在客观中立的角度提醒，“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证明。”
宋元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知道师傅说得在理，可是他的心已经偏向了曹一知，并不能客观地继续看待这件事了。
先不管曹一知和柳北学之间的过往，他认识的曹一知并不能做出为了报复前男友，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这种事。
钱万里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专注眼前的事情吧。”
摸了摸鼻子，宋元启重新将视线定格在钟秀芹的尸体上，“在此之前，这类毒素的受害者要么是女娲，要么是老师，她是缆车受害者的家属，应当归在精卫阵营，为什么会对自己人下手？”
宁行舟一直在抱着手机，同步着那边现场的消息，“应杭根据在现场的情况，大致还原了一下，死者家里很干净，茶几上放着一杯茶，已经送去化验，门口没有闯入的痕迹，死者的手机和电脑不见了，他们还在死者家里发现了疑似装着毒素的玻璃瓶......”
钱万里啧了一声，隐约感到有些难搞，“指纹和脚印呢，没有手机，死者是怎么求救的？”
想了想宁行舟直接拨通了应杭的电话，对面很快接通了。
“喂？”
不等宁行舟打招呼，应杭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现场有被清理过的痕迹，鉴证科在门把手、茶几和厨房的水龙头上都找不到指纹，地板也被清扫过，我们怀疑凶手将自己来过的痕迹进行了处理，急救中心那边确认死者自己用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响应时间大概是十二分钟，在这十二分钟的时间里，凶手做好了一切并且离开了现场，小区比较老没有全面监控覆盖，楼道里也没有，进出小区也很自如不需要登记，不过死者对门安装了电子门锁，我看了一眼有监控功能，现在正在联系社区和物业联系住户，看看有没有拍到什么......”
都不需要问，应杭已经将重要的信息都总结出来了。
“不过我们还是有发现的，凶手应该处理得比较匆忙，来不及仔细搜查，我们在死者家里的电视机柜最底层找到了笔记本，里面有名单和记录，上面记着他们作为精卫班的同学和家长的计划，包括盗取宋游家的保险箱曹潇家的电脑主机，以及杀害校长老师和那几个女娲班的同学，没有曹一知，他们可能没有想要对曹一知下手，我在笔记里看到了钟秀芹写的内容，她对曹佳莹印象还挺好，她没想害她......”
钱万里喃喃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应杭顿了一下，“还有一点，里面没有提到张悦婉的内容......”
这已经很明显了。
钟秀芹将所有的计划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并且藏在了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就不存在故意漏掉什么内容。
只有一种可能，张悦婉马冬至的直播计划，和精卫班的复仇计划没有关系。
“我看到张悦婉的直播了，”应杭的声音继续传出，“不管她要做什么，现在的目标已经明确在曹一知的身上，她在哪里？现在安全吗？”
宁行舟和钱万里的目光都聚焦在宋元启身上，可是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曹一知在哪里，只能说出他现在想到的，“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杀人的话，没必要将整件事搬到网络上，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件事，反倒变得安全，曹一知刚才说有人在引导舆论去讨论她父亲的潇光地产和十年前的一个建筑事故......”
应杭不解，“引导舆论？有什么用？”
“我也暂时不知道，你那边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的，”应杭继续翻看笔记，“钟秀芹应该是个比较核心的成员，她记录了不同案件的分工，包括了提供毒素的来源，是当年缆车案死者葛萱萱的父亲，葛凯纪。”
“等等，葛凯纪？”宋元启打开手机里的相册，找到拍摄的缆车案受害者家属的记录，果不其然，和他的记忆对不上，“葛凯纪不是在坐牢吗？作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现场负责人，因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现在还在牢里呢，怎么搞到毒素？?”
电话那边的应杭不知道在跟谁说了几句，“刚刚查到了死者通话记录，死者今天只打过两通电话，除了急救电话，另一通手机号码的登记人，就是葛凯纪，见了鬼了。”
宁行舟举着手机，“会不会减刑出来了？”
宋元启看着手机里的资料，“不可能，我们手里的信息就是已经减过刑的，从无期改到了十二年，人还在里面......”
钱万里大胆推测，“那就是有人盗用了葛凯纪的身份。”
“盗用一个坐牢的身份有什么用？”
宋元启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只有葛萱萱的父亲这个身份，才能混进精卫的受害者里，重点不是葛凯纪，重点是葛萱萱的父亲。”
“钟秀芹的死因是中毒，这个毒是假葛凯纪提供给精卫的，”宋元启拿着刚到手的新鲜的血液报告单，多处标注了异常的上下箭头，“会不会就是因为察觉到了他是假的，所以才遭人杀害。”
宁行舟认可了他的想法，“有可能，这个人还拿走了钟秀芹的电脑和手机，打算销毁跟他有关的证据，并且栽赃了毒素，想要伪造她自行服毒的假象。”
“所以现在的重点是要找到这个假的葛凯纪，”钱万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人反侦察意识很强，可能有犯罪前科，被处理过。”
应杭艰难地通过电话对面得到信息，“关键是这样一个人，混进去干嘛呢？”
“对啊，混进去有什么目的呢，而且他不仅进去了，还给他们提供毒素......”
宁行舟话还没说完，宋元启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太平间。
“诶你去哪儿？”
“去找柳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