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站在议事殿门口时,晨露还沾在青石板上。
昨夜温尘替我挡房梁时,血珠滴在我手背上的温度还没散尽,他说雷魔王的魔丹未碎,这话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我后颈的筋。
\"宗主,各位长老都到了。\"小徒弟阿桃端着药盏过来,我注意到她睫毛上还凝着水珠——这丫头定是守了我半宿。
我接过药盏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到底没忍住摸了摸她发顶:\"去偏殿喝碗热粥,等会再过来。\"
推开门,殿内的檀香混着晨起的潮意涌出来。
赵将军坐在左下首,铠甲擦得锃亮,可指节泛白地扣着桌沿,显然一夜未眠;林药师揉着太阳穴,面前摆着三个空药瓶,瓶颈还沾着金疮药的粉;最显眼的是李执事,他缩在角落,指甲几乎要掐进木桌里,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把前襟洇出片深色。
\"诸位。\"我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昨夜一战,各位辛苦了。
但雷魔王的魔丹未碎,他还会再来。
今日召大家来,是要商量对策。\"
殿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噼啪声。
最先开口的是李执事,他喉咙动了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宗...宗主,要不...要不咱们派使者去魔宫求和?
魔修虽狠,但说不定肯谈条件......\"
\"啪!\"赵将军的拳头砸在桌上,震得茶盏跳了跳,\"李执事糊涂!
昨日魔兵见人就杀,连替他们疗伤的小弟子都没放过,谈什么和?\"
李执事吓得缩了缩脖子,指尖抖得更厉害:\"可...可咱们灵脉受损,护山大阵只剩三层,昨日要不是温仙尊......\"他突然噤声,目光扫过我手腕——那里的血管淡得近乎透明,是星核反噬的痕迹。
我按住桌沿,掌心的温度透过木纹传来。
昨夜温尘后背的血痕还在眼前晃,他说\"我在极北冰原找到本古籍\"的声音还在耳边响。\"李执事,你可知雷魔王为何选在此时进攻?\"我放缓声音,\"他昨日试探过咱们的底线,若今日见咱们内部生了分歧,只会更狠。\"
林药师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宗主是说,他在等咱们自己乱?\"
\"不错。\"我想起昨夜周仙子擦剑时的眼神,幽蓝的魔血顺着剑刃滴落,她却笑得像朵野菊,\"昨日赵将军断盾护着伤员,周仙子一人挡了二十个魔卒,连青莲带着小弟子都能从废墟里捡花——咱们的底气不在灵脉,在人心。\"
李执事的指甲终于松了,他低头盯着自己发颤的手:\"可...可万一......\"
\"没有万一。\"我站起身,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身上,\"我去前线看看。
赵将军,你派两个弟子跟着。\"
出了议事殿,风里还飘着焦糊味。
绕过演武场时,我听见熟悉的嗓音——\"怕什么?
昨日我砍了七个魔卒,今日就能砍十七个!\"
循声望去,周仙子正站在土坡上,剑穗在风里翻卷。
她身前围了七八个弟子,有几个我认得,是昨夜被青莲护着的小萝卜头。
此刻他们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星子。
周仙子抬手拍了拍最矮的小徒弟肩膀:\"你昨日替林药师递药囊,跑得比魔兵的刀还快,今日便替我守左翼,如何?\"
小徒弟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腰间的药囊晃出清脆的响声。
周仙子转头时看见我,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宗主!
您看他们,昨日还缩在青莲师姐身后,今日就能攥紧拳头了。\"
她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突然想起昨夜她擦剑的模样——那时魔血未干,现在却像淬了火的钢。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剑鞘,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是活人身上的热:\"你做得很好。\"
\"那是自然。\"她歪头笑,\"我可等着看您带着咱们杀到魔宫门口呢。\"
风掀起她的衣摆,我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忽然想起藏书阁里那本《上古星志》。
温尘说星核的解法可能在里面,而此刻,我望着这些眼睛发亮的弟子,忽然明白,解法或许从来都不在书里。
回到议事殿时,赵将军正站在门口等我。
他看见我,喉结动了动:\"宗主,您刚才说的...人心......\"
\"进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檀香的气息再次涌来,\"我有个想法,或许能让雷魔王的算盘彻底落空。\"
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李执事还在擦汗,可这次他的眼神不再躲闪。
我望着窗外渐高的日头,想起温尘昨夜说的\"天一亮就去藏书阁\"——等会儿,我得先去告诉他,我找到了比星核解法更重要的东西。
我重新在主位坐定,指节轻叩桌面:\"诸位,我有个想法——青崖谷的鹰嘴崖你们可记得?
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只容三人并行。
雷魔王若再攻来,必经此处。\"
赵将军的铠甲先发出响动,他猛地直起腰:\"鹰嘴崖!
那地方我守过三年,崖顶能藏三十人,往下扔滚石能砸断半条魔兵队伍。\"他眼底的血丝里迸出光来,\"可单凭埋伏怕不够,魔修若分兵绕路......\"
\"所以要派一支突击队。\"我展开温尘昨夜画的魔宫布防图,指尖点在图上某个红点,\"魔修的粮草全囤在黑风泽,他们靠吞服尸丹维持战力,断了粮草,再凶的魔兵也得软成泥。\"
李执事的喉结动了动,指甲又掐进桌缝里:\"可...可黑风泽有魔将镇守,咱们的人进得去么?\"
\"周仙子去。\"我转头看向门口——不知何时她已跟了进来,剑穗上还沾着草屑,\"昨日她砍翻二十个魔卒时,用的是我教的'穿云步'。
这步法专破魔修的蛮力,黑风泽的守卫再凶,也追不上她。\"
周仙子的眼睛立刻亮得像淬了星火,她大步跨进来,剑鞘磕在门槛上发出清响:\"宗主信我,我便把黑风泽的粮草堆烧出个月亮来!\"她转头冲李执事笑,小虎牙闪了闪,\"李叔莫怕,我带的人都是能在悬崖上摘野果的,爬个魔宫围墙跟玩儿似的。\"
李执事被她的笑烫到似的缩了缩,指尖慢慢松开来。
林药师推了推眼镜,忽然敲了敲桌面:\"我这有三瓶'醒神散',闻了能抵半个时辰尸毒。
突击队带着,万一遇上尸丹雾气......\"
\"好。\"我按住林药师推过来的瓷瓶,温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赵将军挑十个善使弩箭的,埋伏鹰嘴崖;周仙子带五个轻身的弟子,今夜子时出发;李执事......\"我转向缩在角落的老人,\"你把库房里的火油全搬到演武场,我要看着它们装进军用皮囊。\"
李执事猛地抬头,额角的汗还挂着,眼神却不再发虚:\"是!
我这就去查账册,定把二十年没动的陈年火油都翻出来。\"他踉跄着站起来,袍角扫过桌沿,茶盏叮当响成一片。
温尘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晨光从他身后漫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手里捧着个青铜匣,匣面的云纹被擦得发亮:\"这是我从极北冰原带回来的地图,标了黑风泽的暗河入口。\"他走过来,指腹轻轻划过匣上的冰裂纹,\"从暗河进去,能避开三道岗哨。\"
周仙子凑过去看,发梢扫过我的手背:\"温仙尊的地图比我爬墙探的还清楚!\"她伸手要碰,又触电似的缩回,耳尖泛红,\"我...我定把暗河入口的石头都数清楚。\"
温尘低笑一声,将地图展开在我面前。
他的指尖沾着墨香,点在某个弯曲的水脉上:\"此处有块凸石,敲三下会震落苔藓,露出洞口。\"他抬眼时,眼尾的红痣像落了颗星子,\"你昨日说的人心,我今日信了。\"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昨夜他替我挡房梁时,血滴在我手背上的温度突然涌上来,烫得我喉头发紧。
我低头盯着地图,用指甲在暗河入口处画了个小圈:\"等打完这仗,我要去极北冰原看看。\"
\"好。\"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羽毛。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桃撞开殿门时,发簪歪在耳后,手里攥着个染了血的信筒:\"宗主!
门外来了个戴斗笠的人,说这信只能给您。\"
我的指尖刚碰到信筒,就触到一片黏腻——是半干的血。
信筒上的火漆刻着朵枯萎的曼陀罗,那是魔宫死士特有的标记。
\"都先去准备。\"我将信筒塞进袖中,抬头时笑得像平常那样稳,\"赵将军带周仙子挑人,李执事查火油,林药师配药。\"
众人鱼贯而出时,温尘落在最后。
他站在我面前,目光扫过我微颤的袖口:\"需要我留下么?\"
\"不用。\"我摇了摇头,袖中的信筒硌着腕骨,\"你去看看鹰嘴崖的滚石备好了没——我很快来。\"
他走后,我背靠着雕花窗坐下。
信筒的血渍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块烧红的炭。
我咬着牙掰开火漆,羊皮纸展开的瞬间,一行血字刺进眼睛:\"雷魔王不过是提线偶,真正的棋手在九幽冥渊。\"
风从窗棂钻进来,吹得纸页哗哗响。
我盯着\"九幽冥渊\"四个字,喉间泛起腥甜——那是上古魔修的埋骨地,连最老的典籍都只敢提半句。
殿外传来周仙子的笑声:\"小萝卜头,你跟着我,准保比昨日递药囊更威风!\"
我将信重新塞进袖中,指尖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九幽冥渊的事,暂时不能说——至少等突击队出发,等鹰嘴崖的滚石就位。
晨露不知何时散了,日头晒得人后背发烫。
我站起身,袖中的信筒撞在腰间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响。
该去演武场了,该去看看火油装好了没有。
只是这一步迈出去时,我忽然想起昨夜温尘说的\"星核解法\"。
或许他说的没错,答案在书里——但此刻我更清楚,有些秘密,得先藏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