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不见底的深海之渊，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潮声化作孤独的脉搏，在耳腔里缓缓震荡，偶有不知名巨影窜过，水流骤然紊乱，像是沉睡的深渊被轻轻惊醒，不多时又缓缓归于沉寂。
穿过浓稠的黑暗，诺拉珊瑚笼罩的气泡渐渐显现，诺拉珊瑚的荧光如深海星带，环绕着一池碎钻般的星芒，中央的星星灯如萤火明灭，清泠的铃音在虚空中流转，化作一缕飘渺的眠歌，抚过黑暗的每一寸褶皱。
没有昼夜之分的海底，菲尼克斯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悦安答应过他十年之后就回来，可十年又是多久呢？
菲尼克斯蜷缩在星星灯八音盒旁，目光低垂，怔怔的望着八音盒中央旋转的红色晶石，星光般的灯影洒在身上，菲尼克斯就这么静静躺着，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糖果罐的玻璃壁，盯着晶石转了一圈又一圈。
玻璃罐里的糖果一颗不少，彩色的糖衣在星光下微微发亮，菲尼克斯每天都会仔细数一遍，仿佛这样就能数到重逢的那天，悦安答应过他，等下一次见面，她就不离开了，到时候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他们约定好了的。
海流低吟着掠过耳际，菲尼克斯眸光一凛，一个侧翻，单手扣上八音盒，将八音盒与糖果罐塞到怀中紧紧护着，眼睛死死盯着气泡外的一处黑暗龇出尖锐的虎牙，发出警告的低吼。
“我都说了没必要躲着，这小崽子和那位大人一样，感知力超群，虽被封印，但好歹他也算是一位真正的神。”
轻佻的笑声未落，黑暗里便显出两道轮廓，利维坦刚想搭上格林古圣的肩膀，却被一记凌厉的眼刀钉在原地，格林古圣的手已无声扣上刀柄。
“别浪费时间，你是希望世界法则发现有人闯入禁忌之地吗？”
格林古圣声音冷然，一板一眼的模样让利维坦失了逗趣的兴趣，讪讪缩回手，夸张的举起作投降状，可那张脸上的嬉笑却分毫未变，反倒更浓了几分。
“知道了，一家子都这般无趣，一点意思都没有。”
话音未尽，格林古圣又是一记眼刀，利维坦赶紧甩手，一个闪身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菲尼克斯面前，犯贱是他的乐趣，但被砍可不是。
菲尼克斯像只炸毛的幼兽，脊背弓起，双手已然化作利刃，利维坦嘴唇刚动，菲尼克斯就这么咆哮着扑了上来，刀锋闪着寒光，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
“锵!”
金属接触的声响在耳边响起，菲尼克斯眼中闪过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利维坦能变幻出与他一样的武器，而且利维坦身上的气息也十分熟悉，而就是茫然的这几秒，菲尼克斯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利维坦也有了说话的机会。
“你这小崽子，不过区区五百年，你就把我忘了?”
利维坦收回利爪，露出黑袍下的脸，眼中的笑道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菲尼克斯愣了好一会，脑中似乎渐渐显现出什么。
“鱼?”
“?!!”
菲尼克斯的称呼让利维坦额角青筋一跳，可看见菲尼克斯眼中的天真，利维坦只觉得所有怒意都砸进棉花里，顿时泄了气。
“我说了我不叫鱼。”
“嗯，鱼。”
“小菲尼，我说了，我叫利维坦，不是鱼。”
“嗯，鱼。”
“……”
利维坦放弃了，他教了这小崽子几百年，这小崽子但凡用点心，早记住他名字了，算了，记不住就记不住，反正这次之后再也不见了。
“不说这个了，小菲尼，今天我是来找你借东西的。”
菲尼克斯困惑歪着头，清澈的瞳孔里映出利维坦逐渐扭曲的面容，笑容未褪，杀意已至，未待菲尼克斯反应，冰冷的刀刃毫无征兆的刺入心口，疼痛迟了半秒才炸开，像烈火灼烧，又像寒冰侵蚀，菲尼克斯本能地弓起身子。
“嗤！”
背后又是一记贯穿的剧痛，冰冷的刀刃从后心刺入，自前胸穿出，鲜血如泉涌般喷溅，溅在利维坦近在咫尺的脸上，利维坦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缓缓凑近，冰冷的吐息如蛇吐信子一般。
“小菲尼，这几百年真是谢谢你代替我被关在这，不过接下来，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呢。”
一团团黑气自伤口迅速涌入利维坦体内，菲尼克斯僵在原地，并不明白利维坦为什么会对他动手，菲尼克斯想动用力量挣脱，却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被枷锁束缚，连意识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糖果罐和八音盒从染血的怀中滑落，砸在地上的瞬间，玻璃碎片如泪滴般飞溅，五颜六色的糖果滚进血泊里，裹着猩红，像一颗颗凝固的血珠，八音盒重重磕在地上，机关弹开，安眠曲突兀响起，温柔的音符在血腥中流淌，像一场荒诞的葬礼进行曲。
“哎呀，看来在我们之前还有人来过呢。”
利维坦收回利爪，捡起地上的星星灯八音盒，眼神戏谑，格林古圣没有回答利维坦的话，自顾自的甩掉刀上沾染的血迹，收回刀鞘，而陷入虚弱的菲尼克斯没有支撑后就这么瘫跪在地，可手却还是固执的伸向利维坦，想要拿回八音盒。
“小菲尼，你想要这个?”
“还给我，咳咳——”
鲜血一口接一口从唇边溢出，心口的刀伤汩汩涌出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前襟，可菲尼克斯涣散的目光仍固执的锁在八音盒上，悦安说过，这是她最珍惜的东西，以后是要还给她的。
“不能……弄坏……”
染血的手指颤抖着向前伸去，眼中的执着让利维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利维坦极喜欢他人绝望的模样，而看见一个神的绝望，又能给他带来多少愉悦呢？
“真是可怜，那就还给你吧。”
利维坦碾过血泊，停在菲尼克斯眼前，居高临下的晃了晃八音盒，在菲尼克斯染血的指尖即将碰触的瞬间，五指骤然收拢，精致的齿轮迸溅而出，发条弹飞的脆响像极了心碎的声音，碎裂声响起得那么轻，却又那么震耳欲聋，菲尼克斯的瞳孔里，最后映照的是纷扬散落的齿轮。
八音盒的旋律戛然而止，菲尼克斯呼吸凝滞，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被碎片割破也浑然不觉，麻木的将那些残骸拢在一起，可碎裂的终究是碎裂了，就像他无论如何用力攥紧，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那些再也无法奏响的音符。
“菲尼，这是从小就陪着我的八音盒，现在送给你了，这样子菲尼看见她就像看见我一样。”
“菲尼，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答应我，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菲尼一定要第一时间认出我，好吗？”
“菲尼，不要忘记我……”
“菲尼……”
“砰!!”
整座平台突然剧烈震颤，仿佛远古巨兽从沉睡中惊醒，数十根通天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粗如人臂的玄铁锁链从虚空中骤然显现，紧紧缠绕住菲尼克斯的四肢，刹那间，滔天黑炎如决堤洪水般席卷整个平台，连光线都被吞噬殆尽。
利维坦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本能的想要遁走，却在抬脚的瞬间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本该失去神采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来自地狱的怒火，不待利维坦反应，裹挟着黑炎的拳头已轰至面门，利维坦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直接将平台犁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菲尼克斯身影如同鬼魅，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拳头撕裂风声，每一击都裹挟着刺耳的爆鸣，狠狠砸在利维坦身上，骨骼碎裂的闷响接连不断，利维坦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下一拳轰得踉跄后退。
而这不是战斗，是单方面的屠戮。
利维坦抬手疯狂格挡，却是一点用都没有，本就是刚刚拿回还没有凝聚好的力量，现在硬是被菲尼克斯打到溃散，在这么打下去，利维坦感觉自己都能被揍回原型，到时候要是再被世界法则发现，等待他的就只有灭亡，想到这，利维坦急了，好不容易远离了菲尼克斯，转头就朝着格林古圣大喊。
“格林古圣，还不救我!”
在菲尼克斯情绪不对的第一时间，格林古圣就闪到了气泡外，他可不像利维坦，没苦硬吃，明明拿回力量离开就好，偏要手贱作死，就算被关在这禁忌之地几百年，失去记忆，可神依旧是神，容不得他人挑衅。
见格林古圣没有动作，利维坦全然没有了平常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面目狰狞，喊的都破音了。
“别忘了，没有我，你们的计划只能落空。”
格林古圣的眉峰几不可察的动了动，自出生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冒犯他的权威，他向来把人心当棋盘摆弄，此刻却要屈尊去救一个废物，要不是这个自大的废物还有点用，那位大人怎么可能留下他。
“啧。”
嫌弃的声音微不可闻，格林古圣眨眼就到了又一次被揍飞的利维坦身边，传送阵在脚下绽放的瞬间，缠绕着黑雾的拳头竟比空间跳跃更快，两人如同再度横飞出去，在平台撞出蛛网状的裂痕。
狂暴的冲击力让格林古圣第一次尝到牙齿松动的血腥味，不愧是连封印都压制不住的神，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算计都显得可笑。
绷直的锁链紧紧拉拽着陷入疯魔的菲尼克斯，任凭一阵接一阵的铃音从石柱传来，菲尼克斯却没有一丝平静的迹象，心口的伤口不断扩张，黑色雾气越发深入蚕食着，菲尼克斯已然维持不住人形，身躯隐隐开始向怪物变化，可菲尼克斯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毁灭眼前的一切。
格林古圣和利维坦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每一步都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鲜血从两人七窍中汩汩涌出，在漆黑的地面上晕开粘稠的暗斑。
围在外围的诺拉珊瑚在这场打斗中被摧毁了大半，再生速度显然赶不上菲尼克斯的破坏速度，石柱也开始出现裂纹，柔光消散，符文闪动，灼烈的红光由石柱传至锁链，菲尼克斯身上被锁链钳制的地方开始不断出现更深的伤口，似是想要将菲尼克斯就这么绞杀。
疼痛让菲尼克斯剧烈挣扎起来，野兽一般的嘶吼声满是愤怒与悲鸣，菲尼克斯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就这么死掉，他无法原谅的是没有保护好珍视之物的自己，他的光离开了，他却连光留下的宝物都保护不好，这般黑暗的日子他受够了，或许就这么死掉也好。
锁链连带着石柱剧烈晃动着，这是石柱第一次如此剧烈晃动，与此同时的海面之上，天穹仿佛被撕开无数裂口，亿万顷海水化作银灰色的巨鞭抽打着海面，百米高的浪墙此起彼伏，将平静的海域劈成沸腾的炼狱，更可怕的是，这场暴虐正侵蚀着世界的每一寸。
海面之下同样没有平静多少，暗流正在暴走，沉睡千年的海底山脉在紊乱的洋流中战栗，那些沉睡的古老存在，正发出令整个海洋震颤的共鸣，一切都恍若世界末日。
“菲尼，你是打算毁掉悦安守护的世界吗？”
悦安两字像是灵魂的刻印，处于暴怒的菲尼克斯身体骤然僵住，狰狞的怪物化虚影裂开无数金色纹路，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那张布满泪痕的稚嫩脸庞。
菲尼克斯颤抖着转身，望向了诺拉珊瑚荧光汇聚的地方，一道纤细的虚影缓缓成型，虚影沐浴在柔光之中，面容虽隐于朦胧光晕之后，却自有一种令人心颤的绝美，一袭素白长裙如水波般流淌，在虚空中荡漾开层层涟漪，每一步落下，便有繁花自虚无中绽放，在虚影行经之处铺就出一条绚烂花径。
虚影轻轻抬手，掌心浮起一团柔和的光晕，无数蒲公英般的光球轻盈飘荡，像顽皮的精灵，在漆黑的海底游弋，颤动的石柱渐渐平息，裂痕缓缓弥合，连翻涌的暗流都温顺下来。
破碎的声响混着气泡，一串串升向遥远的海面，前一秒还是末日般的混沌，此刻却如被神明抚平，重归深海亘古的安宁，整片海域陷入奇异的静谧，连磷光绽放的细微声都清晰可闻。
格林古圣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虚影很危险，甚至比那位大人给人的感觉还要危险。
不似格林古圣的恐惧，利维坦震惊的瞳孔地震，眼底情绪剧烈翻腾，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而在虚影看过来之前，格林古圣抓住利维坦，不顾利维坦的反抗，脚下传送阵亮起，一阵光芒过后，两人消失不见，只剩下还未完全冷静的菲尼克斯和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