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云雨早停,风光无限。
屋内,疾风骤雨,无形有声。宛若万千雨点砸击蕉叶,声声震耳。
“呼!”
一声浊气之后,朱允熥双手张开,胸口微微起伏,躺在大床之上。
紧接着满是香汗的高氏,像是小猫一样蜷缩在朱允熥的胸口。而后,细长的手指轻轻碰触朱允熥的胸膛。
口中带着几分嗔怪,“爷,您今儿可是把奴用得狠了,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呵!”
朱允熥一笑,睁开眼,看向高氏,而后手撑着侧身躺着,“我比吴侯如何?”
“呃?”
高氏一愣,美目连番眨眼。随即脸上晚霞燃起,低下头去,“自然...您好些!”
“哈哈哈哈!”朱允熥一阵大笑,再次捏捏对方的脸,“好在哪里?”
“嘤!”
一声娇啼,高氏双手缠绕朱允熥的脖颈。
两个人无声相拥,良久许久。
“爷,您今儿不该来的!”
半晌之后,高氏才抬头,“皇上病着,秦王之薨等于国丧,您不该这个时候出宫.....”
“闭嘴!”
她本是一片好心,岂料朱允熥却突然翻脸,冷声呵斥。
高氏的身子一颤,畏惧的低头。
“不该你说的,不要说!”朱允熥摸着她的鬓角,“孤心里有分寸!”
“奴知道!”高氏眼泪打转,带着些委屈,“奴就是....奴能看出得出来,您的心情不好。”说着,她抬头,“您是不是有烦心事?还是心里生了谁的气了?”
朱允熥沉默,而后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桌边的冰镇冰镇葡萄美酒,叹气道,“你不知道这几日是什么日子?”
高氏也起身,给朱允熥披上衣服,“奴还真不知道...”
“我父亲的忌日..”
“啊?”高氏一声惊呼,忙请罪,“是奴不好,惹起殿下您的心事!”
“不怪你!”朱允熥摆手,双手握着金杯,“父亲...原来走了好久了。”说着,他突然眼眶微红,举杯唇间,一饮而尽,“其实也没多久,可我...却有些想不起他来了!”
说着,他反手握着高氏在他肩膀上的手,苦笑道,“你知道吗?以前我想到父亲会偷偷哭,可现在....”他摇头,又道,“好像没眼泪一般!”
“大悲无声!”
高氏搂紧了朱允熥的脖子,“爷不是没泪,而是在心里念着呢!”说着,她轻轻一吻,“太子爷在天之灵,盼着爷好好的呢!”
“盼?”
朱允熥抬头,看着天棚,忽然又是自嘲一笑,“其实,我应该算不上父亲最喜欢的儿子!哈...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高氏的身子骤然一僵,睫毛猛颤。
“但他知道,我却是最像他...不...”
朱允熥皱眉道,“我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狠的那一个!”
说话之间,他手上用力,盛酒的金杯竟然被他捏扁变形。
“因为只有我,呵呵.....能完成他心中的遗憾。只有我,才能.....”
朱允熥说到此处,嘴唇依旧在动,但口中无声,根据口型,可以判断出他所说的最后两个字。
报仇!
他的皇爷爷以为他不知道,其他人也以为他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可他偏偏就知道!
在他父亲朱标临终之前,亲口告诉了他。
贵为储君的太子,身上得的可不是病,是中的毒!
普天之下能给他的太子父亲下毒的,只有那么寥寥数人。谁获利谁有动机,那么到底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而偏偏.......
为什么说朱允熥的心中充满了恨?
因为他的皇爷爷也应该知道....不,他是不愿意知道。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不但自欺欺人,且还连带着糊弄着他这个嫡孙!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爷!”
屋内沉寂无声许久之后,高氏再道,“奴,去给你煮个汤...?”
“不喝!”
朱允熥摇头,忽用力攥着高氏的手。
而后忽然又问,“你知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骤然,高氏浑身战栗,脸色惨白。作为侯爵的妻子,淮西勋贵集团中的女眷,这些年影影绰绰,暗中是听到过一些闲话和风声的。
“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朱允熥冷笑,“还有一人活在世上!呵呵....我天天能见到他,可是我还得留着他...还得装着不知道,还得对他好好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呜!”
高氏下意识的捂嘴,却没掩盖住被吓出来的哭声。
“你哭什么?孤跟你说说心里话,你哭什么?”
陡然,朱允熥脸色陡变。反手一把将高氏,扼着喉咙压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你哭什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奴...”
高氏喉咙仿佛都被碾碎了一般,哀求道,“奴是可怜....”
“哦!”
朱允熥忽的松手,又轻柔的摸着高氏的脸颊,“原来你是可怜我?”说着,他笑得越发的柔和起来,“谢谢你呀!”
然后他的手指,从上到下,轻轻的划着。
“这么多年,从没人可怜过我!”
朱允熥的手指一顿,高氏猛的一抖。
然后就见朱允熥站起身,俯身看着,“你可知,我为何喜欢你?”
“爷喜欢奴,是奴的福分....”
岂料,朱允熥却不住的摇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些疯癫的笑声之中,朱允熥的手指压着高氏的嘴唇,“我告诉你,你不许害怕!”
高氏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在微微回应。
“因为!”
朱允熥诡异一笑,“你长的好像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氏的身体,猛的僵硬起来。
而朱允熥的笑声还在,“当然,不是我的亲娘。因为我都记不得她的模样....我说的是....”他趴下,低声道,“那位后娘!我的...继母...后妈!”
~
华灯初上,一顶软轿,随着宫灯,在咸阳宫前停住。
而后朴不成掀开帘子,一名健壮的年轻宦官上前,背对着轿子跪好。
然后朱元璋的双臂伸出,趴在太监的背上,从轿中出来,被背着进入咸阳宫。
“奴婢等叩见皇上....”
咸阳宫中的宫人,匍匐在地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朱元璋在太监的背上,眯着眼在殿中看了一圈,“皇太孙不在宫中?”
瞬间,殿内的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寒气逼人。
“主子问话呢!回话!”朴不成对一名穿着总管太监服饰的官宦怒斥道。
“皇上...”那太监咚咚叩首,“殿下中午时候出去的...”
朱元璋心中大怒,“去哪了?”
“奴婢等...不知道!”
朱元璋脸上怒火更甚,他如今病着,又赶上亲王丧期,而身为储君的东宫皇太孙,竟然不在宫中!
就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皇爷爷,孙儿在这!”
朱元璋回头,就见一身便装的朱允熥,匆匆忙忙而回,凌乱的衣裳都来不及整理,正跪在门槛外,“您老怎么来了?”
“咱怎么不能来?”
朱元璋从太监的背上下来,在对方的搀扶下,俯身走近,怒道,“身为储君,不在宫中理政,你竟便装出宫?”
说着,他鼻子猛的一抽,“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