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婉眼波微转，又环视四周，确定没人往这边看。
“张嘴。”她小声开口。
秦离没想到她会答应，先是愣了下，继而听话照做。
他原本的打算是，待许诗婉把果子递至唇边，他轻咬一口。
不料齿关将合未合之际，果子竟整个被塞入口中。
那果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撑得他腮帮微鼓，瞧着有几分滑稽。
秦离虽习武，进过军营，但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的公子，素来讲究细嚼慢咽，何曾如此失态过？
趁他尚未回神，许诗婉憋着笑，微微抬起下巴，姿态傲慢，“现下看来，还是某人更像松鼠，一只贪嘴松鼠。”
说完转身，肩膀略微耸动几下，潇洒离开。
反应过来后，秦离着实气闷，捂嘴将果子吃了，方咬牙切齿地唤道:“小……十……六……”
可惜那人已经走远，并未听到。
十六是许诗婉临时为自己取的名字，方便行军途中称呼。
当时秦离问她为何非要取这个名字，许诗婉只浅浅一笑，让他自己去想。
可过了半天他也没想明白，后来还是刀心提醒，说或许同他的生辰有关。
秦离茅塞顿开，对了，他的生辰是九月十六。
难道真是因为这个？
他心底漫开隐秘的欢喜，面带羞涩地询问许诗婉。
闻得肯定答复，秦离那双桃花眼倏地亮起星芒，将人搂在怀里深深吻了许久，方依依不舍地放开。
因许诗婉肤白若雪，与他并肩而立更显娇小稚嫩，秦离忍不住在“十六”前面加了个“小”字。
唤得多了，旁人耳濡目染，便也都这般称呼起来。
许诗婉同明月择了块光滑平坦的山石坐下。
此处地势略高，可将山谷景色尽收眼底。
两人边赏景边品尝野果，只觉惬意非常。
倏然，不远处“啪”地一声落下个灰色物什。
定睛一看，发现是只被箭矢贯穿的大雁。
疑惑抬眸，见刀心缓缓走来，冲两人略一颔首。
明月放下果子上前，捡起地上的大雁，仔细打量一番，评道:“好肥，烧了肯定很香。”
末了又问刀心:“你打的？”
“嗯。”刀心点头，将弓箭递与她，问:“要试试么？”
明月抬头望天，发现果有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眼眸一亮。
她将手中大雁放下，接过弓箭，应了声“好”。
搭弓拉弦，对准天上雁群。
“嗖——”
箭矢破空而出，闻得声哀鸣，一只大雁从空中坠落，砸在远处地上。
“箭术不错。”刀心真心实意地赞道。
明月唇畔浮起一抹浅笑，“彼此彼此。”
身后，许诗婉捏着半枚野果走过来，声柔似水:“你们二人箭法精妙，今晚可以加餐了。”
两人听罢，赧然垂首，恭声道：“夫人谬赞。”
见刀心同明月射下大雁，其他懂箭术的侍卫和将士目露艳羡之色，晚上也想尝尝这野味儿，纷纷举弓向天。
可惜的是，射中之人寥寥无几。
想起许诗婉会武功，明月试探着问了句:“夫人可会射箭？”
“……略懂。”许诗婉温声答。
明月面上浮起一丝期待，将刀心的弓递过去，问:“夫人可要试试？”
许诗婉垂眸思忖，大雁珍贵，是顶级的滋补佳肴。
秦离近些日子消瘦许多，打一只给他补补身子也好。
想清楚后，她将剩余半枚野果吃了，拍拍手接过猎弓，答:“可以一试。”
刀心闻言，自后背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递过去。
许诗婉点头接过。
山谷之上，柳清寒手脚戴着镣铐，被几名士兵看管。
他屈膝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看众人射雁，眼神平静无波。
目光辗转，几番寻觅，终落于许诗婉身上，眸色微动。
姐姐，纵使男装加身，依旧难掩绝代风华。
看她拿起弓箭的娴熟姿态，疑惑之际，一个念头缓缓浮上心间。
秦离始终在远处留意许诗婉这边的动静，见她挽弓欲射雁，眸中不由掠过一丝讶异。
暖风拂过，许诗婉束发的琉璃蓝缎迎风飘展，在春光里划出清逸的弧线。
她双腿微分，稳稳拉开猎弓，箭镞直指云端雁阵。
弓弦拉至满月，她眸光骤凝，箭矢离弦冲破云霄。
雁群惊飞哀鸣，两只大雁应声而落，重重坠在溪边，距秦离仅有三步之遥。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在她身上。
一箭贯双雁，这般高超的箭术，当下尚无人能及。
“夫人……”明月与刀心皆瞠目结舌，若这般绝技只是略懂箭术，那他们的算什么？
许诗婉遥遥望着地上两只大雁，眼神有几分茫然。
她明明只瞄准了一只，为何射下来两只？
……许是两只雁离得近了，角度又刚好，便同时被箭矢贯穿。
说来也并非技艺有多纯熟，不过运气好罢了。
待回过神来，发现众人都在用惊讶又钦佩的目光看她，许诗婉心神一凛，忙低下头。
糟糕，此举太过显眼，若是被人察觉出不对……
许诗婉心中暗恼，这好运气为何偏在此时找上门来？将她置于尴尬境地。
柳清寒视线紧锁着她，惊艳之余，胸中又泛起苦意。
许诗婉先前说不会射箭，是骗他的，她分明箭术精湛，甚至胜于他。
这也就意味着，许诗婉对他，始终是设防的。
她在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逃离他身边。
很久以前他便看清一个事实，却始终不愿承认。
于他而言，许诗婉如荒漠甘泉，是荒芜人生中唯一的例外。
可于许诗婉而言，他不过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与旁人并无不同。
新酒宴上，慧光寺中，换了任何人，她都会施以援手。
只因她心中自有一套处世准则，救人不过是为了遵循本心，求得内心安宁。
是了，只为心安。
故而她从不计较会换来多少感激涕零，更不在意谁会因此魂牵梦萦。
她向人施以善意，却又在转身时抽离得干干净净，连半片衣角都不容人沾染。
看似慈悲，实则比谁都决绝。
她就那样固守着自己的天地，紧闭心门，将他人隔绝在外。
而这，何尝不是一种彻骨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