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回过神来，发现母亲似乎是因为过分想念姐姐，伸手拉紧了她的手，江虞垂下眼眸的时候看见那双手上面薄薄的一层汗水。
母亲的眼瞳发散，她还在想念着那个早就去世的姐姐，于是江虞看得清楚，在她的眼眸中属于自己的面容成为了另外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母亲.....你，怎么了？”
她看见那双眼眸里流出来忏悔一般的泪水，泪光在那苍老的眼中闪烁，可是却握紧了她的手，在女儿那双陌生的眼眸里，说出来一个久远的故事。
*（回忆录）（第一人称）
我和丈夫结婚的第三年，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孩子出生了，我一直希望它是一个男孩，也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男孩，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是那样的欣喜。
直到我从保姆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孩子，我的天塌了下来，是一个和我一样命贱的女儿。
.....我出生的家庭重男轻女，而我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渐渐地也开始变成了我曾经讨厌的那种样子。
我讨厌这个女儿，并且因此害怕丈夫会不会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生最终背叛我、离开我的身边，所以我总是表现出来和这个孩子的不亲近，我总是有意的疏远她的拥抱。
那段时间我总是以泪洗面，但是我的丈夫依旧和以前一样爱着我，因为他爱着我，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的爱着这个模样要和我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像他的女儿。
以前他总是加班，现在虽然也经常加班，却又要比之前更加浪漫了许多，每每很晚回家的时候都会给我们带上一份礼物。
可我依旧讨厌这个女儿，我总觉得她的出生改变了我太多，这个和我有些相似的孩子正在悄悄地夺走我的丈夫的目光，让我总是坐立难安。
她和我并不是同样的命运，比起我，她要更加幸福，我的女儿江妄，她生下来就有着爱她的家人，有着幸福的家庭，有着数不清的玩具，有着可爱的玩伴.....每当我站在我的女儿江妄面前，她总会乖顺的用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亲昵的喊着我‘妈妈’。
无论那时候江妄在做什么，或许她正在开心的玩着乐高积木，和玩伴一起玩幼稚的过家家小游戏，正在拉着保姆的手一起说着什么天真的话语.....当她看见我的时候，她的满心满眼，就只剩下我了。
如果换一个人，或许会因为江妄的可爱渐渐地爱上她这样的孩子，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可我不会，我的过去那样黑暗，阴霾就像是我的影子，时时刻刻的跟在我的身后，我只要看见这样年幼的女孩，我就会下意识的猜测她们的不幸——哪怕我已经得到了幸福，可过去却也没有被我忘记。
所以，我更加嫉妒起来这个孩子。
为什么她一出生就可以这样幸福呢？
我捏着她的手，手指死死的掐着她的掌心，我低下头去看这个孩子，她应该感觉到了疼痛，所以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闪闪的，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都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阴霾。
我说，你哭吧，这样的话我的心里面会好受许多。
因为如果江妄哭出来的话，那我就有理由说服自己：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因为她哭的太大声了，觉得烦躁了起来；这并不是我的错，只是因为她的哭声让我讨厌。
可是没有，即使手已经青紫了一片，我的女儿，那个总是依赖着我，仿佛我就已经成为了她的全世界的女儿、她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没有哭泣。
她抱着我的手，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手臂，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不大的，有些软糯的胆小——这并不单单是对我，江妄是一个内向的孩子，对于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是这样的胆小。
她对我说，妈妈不要哭。
如果江妄不这样说的话，我都不会发现，原来我的眼角已经满是泪水了。
为什么明明应该难过的人，不是她吗？
不被母亲喜欢，为什么，你不哭呢？
我的孩子。
就像是所有的孩子一样，江妄是一个害怕孤单的孩子，自从她的玩伴离开了这里，她就变得有些孤单了。
或许是我已经被这样的江妄俘获了，身为一个母亲，我难得的产生了一些怜爱，我蹲下身，揉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脑袋。我说，我带你出去走走，交一些新的朋友吧。
我的孩子。
江妄什么都不懂，我出门的时候避开了所有的人，我拉着她的小手，渐渐地走到了偏僻的地方。
她什么都没有察觉，正在高兴我第一次这样和她亲近，出门的时候我给她梳了羊角辫，她很喜欢，特地穿上了可爱的小裙子——我记得，这是我的丈夫为她找大师定制的，穿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蛋糕，可爱的有些过分了。
我停下了脚步，于是她转过头来看我：“妈妈？”或许是以为我累了，她从自己的小背包里面拿出来了自己悄悄揣上的小饼干，伸手喂给我。
只是我没有配合她的动作，我没有张开嘴，只是冷淡的看着她。
江妄什么都不懂，她可能有些害怕了，我看见了她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
我果然还是讨厌这个孩子。
她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明明我都已经对她这么坏了，她还是不懂得远离我，依旧像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招来呼去的小狗一样，只要我招招手，就贱的要死的凑上来，摇着尾巴讨好的伸出舌头舔舐我的手指。
只要看着这样愚蠢的江妄的样子，我就可以在她的身上看见那个曾经卑微的渴望着那个并不爱我的母亲的爱的我。
我讨厌她这副模样，就像是现在的我无法共情曾经的自己那样，深深的厌恶着这样的我。
我笑了起来，捧着她的脸，第一次喊出来她的名字。
我看见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让她的脸上流露出来欣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