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德士兰地下室那弥漫着绝望、准备迎接屈辱但或许能保全部分生命的氛围截然相反。
在契科夫格勒另一片由樱花仆从军控制的残破区域中心,一座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指挥所里,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这里没有保卢斯司令部里那种死寂的放弃,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被逼至绝境的最后决绝。
三本大佐,这位樱花派遣军的总指挥,身姿依旧挺得笔直,穿着略显陈旧但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将军制服,端坐在一张铺着肮脏帆布的行军桌后。
他的面前,肃立着十几名军衔从少佐到中佐不等的核心将领。
每个人脸上都如同戴上了冷剧面具,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难以完全掩饰的剧烈波动,在昏黄的瓦斯灯下明明灭灭。
桌上,没有地图,没有战况报告,只有一张薄薄的、印有炎国军方抬头、经由加密频道接收并翻译打印出来的电文纸。
电文的内容极其简短,措辞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冻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在场的每一位樱花军官都喘不过气。
电文只有两行字:
【指令:玉碎。】
【备注:尔等武运,系于故乡樱蕊之荣枯。】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对数十万生命的怜悯。
只有最直白的命令,和最赤裸的捆绑。
“玉碎”——粉碎玉石,意味着全员战死,不留降卒。
而“备注”中的那句话,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每个人内心最柔软、也是最无法割舍的地方。
他们的抵抗,他们的死亡,不再仅仅关乎军人的荣誉(如果还存在的话),更直接与他们远在重洋之外的亲人、家族的命运挂钩。
这是威胁,也是枷锁,将他们最后一丝可能的犹豫都彻底锁死。
通讯参谋,一位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的少佐,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几乎是机械地复述着刚刚电台内得到的、不容置疑的口头补充说明:
“……强调,此乃最高指令。
诸君当体察上意,彰显武士之魂,奋战至最后一息。
唯有如此,方能不负帝国……不负炎国期望,确保后方亲眷得以沐浴天恩,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都知道炎国对樱花本土的绝对控制力,知道那些所谓的“安居乐业”建立在何等严密的监视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惩罚之上。
他们的“玉碎”,成了换取家人平安的、血腥的献祭。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能听到外面寒风掠过废墟缝隙的呜咽,以及远处依稀传来、不知是德士兰军还是苏什维利军方向的零星枪炮声。
终于,一位年纪较大的中佐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那盏瓦斯灯的火苗剧烈摇晃,他双眼赤红,低吼道:
“八嘎!这是让我们所有人去死!
为了那些……那些……”
他想咒骂,但话到嘴边,看着电文上“故乡樱蕊”那几个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因极度愤怒与不甘而扭曲的面容。
“我们已经尽力了!”
另一名少佐声音沙哑地接口,他的左手用肮脏的绷带吊在胸前,显然负伤不轻。
“在城里打了几个月,几十万弟兄埋骨于此!
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连最后一条生路都不给?!”
绝望和悲愤的情绪在指挥所里弥漫。
有人低头不语,肩膀微微耸动;有人紧握刀柄,指节发白;
有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然出窍。
“够了!”
三本大佐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躁动。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剃刀,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脸。
“诸君!”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自我们踏上这片土地之日起,命运早已注定。
我们是为复兴民族之荣耀而战,亦是……为家人之存续而战。
如今,退路已绝,外援无望。
苟且偷生,非但玷污武士之名,更会累及故乡亲眷,使之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那张电文,指尖在“玉碎”两个字上重重划过。
“此刻,唯有玉碎,方能保全我等最后之尊严,方能……换取远方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宁。
这是命令,亦是……我等之宿命。”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雨水,浇灭了将领们心中最后一点可能燃起的反抗火苗。
他们想起了国内严苛的管控,想起了家人寄来的、字里行间充满隐忧的信件,想起了炎国督战队那冷漠无情的目光。
反抗?或许能换来一时的痛快,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针对他们家族毁灭性的报复。
他们早已被绑上了这架疯狂的战车,没有了回头路。
“传令各部队。”
三本大佐的声音恢复不带感情的威严。
“销毁所有机密文件,破坏无法带走的重型装备。
分发剩余所有弹药、食物……以及,‘觉悟剂’。”
“觉悟剂”这个词,让一些军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种混合了兴奋剂和镇静剂的药物,能在最后时刻激发士兵的凶性,麻痹对死亡的恐惧。
“明日拂晓,以联队为单位,向西南方向,实施决死突围。
无分官兵,全员白刃,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目标——尽可能多地杀伤敌军,彰显我樱花军魂!
无需考虑建制,无需等待命令,唯一的要求——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命令被一层层传达下去,如同死亡的瘟疫在残存的樱花军阵地中蔓延。
没有欢呼,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手中的步枪,将刺刀擦得雪亮,将最后几发子弹小心地压入弹仓,或者默默地将那小小的“觉悟剂”药片贴身藏好。
许多人拿出珍藏的、早已磨损的家庭照片,久久凝视,然后毅然收起,眼神变得空洞而决绝。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夜晚。
与此同时,在保卢斯那边,或许还在为投降的细节和可能面临的命运而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争论与煎熬。
而在这里,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废墟中,四十万被祖国和盟友共同抛弃的士兵,正默默地准备着他们注定无法生还的、最后的“玉碎”冲锋。
他们的死亡,并非为了胜利,甚至不是为了荣誉,只是为了那远在故乡、被当作人质的亲人们,那渺茫的、用数十万鲜血或许能换来的一点点“安居乐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