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长虹如逆流之鱼,悍然冲破狂暴的阴阳乱流与粘稠魔气的阻隔,终于抵达炉底。
预想中魔气滔天、骸骨如山的景象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并非魔窟地狱,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贫瘠土地,以及在其上蝼蚁般劳作的几个身影。
一个面容黧黑、皱纹如沟壑的老农,正佝偻着背,带领着一家人在小麦田里辛苦劳作。
他和沉默寡言的老伴,他的儿子和儿媳——一对眼神麻木的年轻夫妇,在弯腰进行收割。他的尚在懵懂年纪的小孙子则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捡麦穗。
天气燥热得让空气都微微扭曲,几人挥汗如雨,汗水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他们抵达的瞬间,竟嗖地一声,各自融入了一道身影。
补天石成为了老农。他停住手中的镰刀,伸手捶着酸痛的老腰,每一节脊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穆实成为了儿子铁柱,只穿一条褪色的大裤衩,浑身晒得黝黑发亮。他恨恨地抬头瞪了眼毒辣的太阳,继续低头唰唰收割,动作机械而麻木。
尹雪颜则成为了儿媳。她直起身,用袖子擦一把湿透的额头,将垂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上补丁摞着补丁,脸膛也是晒得红通通的,并且布满菜色,却掩不住其上的秀美。“爹,今年收成还不错。”她的声音带着喜色。
老农回头看一眼认真捡着麦穗的小孙子,锅盖头下的小脸热得通红。“等收割完了,我的小乖孙就能吃上一次白面馍了。”他嗓音沙哑,眼中却泛起一丝温情,“要是还有余钱,就再给他扯块新布做件衣服。”
“吃饭了。”临近中午的时候,白发老妪回家准备午饭。此时她挎着个破旧的篮子蹒跚走来。
几人围拢过来,或坐或蹲在田埂上。篮子里是黑黄相间的窝头,杂面混合着野菜,散发出一股酸涩的气息。
“娘,干这么重的活,就不能吃点好的?”铁柱瓮声瓮气地抱怨。
穆实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副身体,他不光拥有铁柱的的全部记忆,而且还有这副躯体的全部感受。现在他又渴又饿又累。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噎死你。”老妪瞪他一眼,“这已经很好了,你还想怎地?要不是现在收割,平日里哪能让你吃饱?”
铁柱媳妇默默拿起窝头,先递给老人,再分给铁柱,每人配一条手指长的腌咸菜。
她从瓦罐里给每人倒一碗水,自己也拿起一个窝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时,两个身影从田埂那头晃悠过来。
一人穿着半新的白短袖,一人穿着青色短褂。走在前面的白衣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棍。
看到他们,老农慌忙起身,腰弯得更低了,“张管家,您怎么来了?这大热天的……”
张管家用草棍剔着牙缝,斜眼扫过地里金黄的麦子,鼻腔里哼出一声:“老石头,今年麦子长得不赖啊。”
补天石化身的老石头腰弯得更低了些,挤出谦卑的笑容:“托东家的福,还...还成。”
青衣家丁上前一步,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麦捆:“地租该交了,东家说了,今年你家的小麦要多收一石。”
“多收一石?”铁柱猛地抬头,黝黑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红光,“张管家,这怎么说涨就涨?”
张管家呸地吐掉草棍,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铁柱脸上:“东家要修葺祖祠和庙宇,开销大。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什么?有地给你们种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可是……”铁柱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怎么,石铁柱,你不服?”管家脸色一沉,阴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
青衣家丁立即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往前逼近过来。
铁柱一见,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插在麦捆上的镰刀。
老石头赶紧拉住儿子,低声呵斥:“柱子,别惹事。”
他浑浊的眼里满是无奈与认命,转向管家时又堆起讨好的笑:“张管家息怒,柱子他不会说话,我们交,我们交。”
铁柱媳妇也站起身,默默走到公公和丈夫身边,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充满了压抑的不忿。
小孙子吓得躲在奶奶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
张管家满意地点点头,对青衣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家丁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堆放着刚收割下来麦捆的地方,随手抓起一把麦穗搓了搓,又看了看成色,说道:“不错,很饱满。等麦粒晒干,我们就来收。”说罢两人扬长而去。
铁柱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这具身体里积压多年的屈辱和怒火几乎要破膛而出。
在他的记忆里,每年辛苦劳作的收获,都是大部分被东家收去,留下的那点粮食仅够一家人勉强糊口。这样就已经算是好年景了。
有很多年头,只要不是风调雨顺,收成稍微差点,就需要挖野菜添补。年复一年,看不到尽头。
今年还算不错,麦子眼看着能丰收了。
但是,张管家和家丁的到来,好像把坏运气带来了。他们走了时间不长,忽然空中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老石头惊慌地站起身,“快点吃,啊别吃了,要下雨了,快点把收割了的麦捆运回去。”
几人慌忙用独轮车一趟趟运送麦捆。
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老石头和铁柱只各自运了一趟,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落。
他们不敢停歇,冒着风雨继续往家运。
运回去的麦子已经湿透了,只能先垛在场院里,等出太阳的时候再晒。
“早知道这样,今天就不收割了。这下好,都被水泡着了。”这话老石头唠叨了好几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铁柱没好气地打断他,“前面不也是你在催着赶紧收割?赶紧干活吧。别让麦子烂在地里。”
几亩地的麦子已经收割了近一半,运回去用了半天时间。
后面接连六七天的阴雨,地里的麦子还好点,垛在那里的麦子,有的开始发芽了。没发芽的也基本都发霉了。
等到后面天晴了,他们抓紧时间把地里的麦子收割回去,然后全部脱粒,晒干。
两次收割的麦子分别存放在不同的草编大萝筐里。
老石头望着那些发霉的麦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又刻上了几道新的沟壑。